杜聿明集团如瓮中之鳖乱作一团的时候,华野和中野两支野战军继续配合中央军委在平津方面的部署,坚定地执行着“围而不打”的战略决策。
虽然双方阵地上风平浪静,暗中较量却始终未停。根据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的指示,包围杜聿明集团的解放军各纵队一面休整待战,一面制定宣传计划,准备从精神上分化瓦解敌人。
12月17日,新华社发布了毛泽东为中原、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写的广播稿《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这封劝降书的对象十分明确,是写给杜聿明集团各级军官的。劝降书动之以情,晓以利害,目的是让他们能够悬崖勒马,放下武器。
“……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15日晚全军覆没,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放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坦克比你们多,这就是大炮和炸药,人们叫这些做土飞机、土坦克,难道不是比较你们的洋飞机、洋坦克要厉害十倍吗?你们的孙元良兵团已经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兵团,也已伤俘过半。你们虽然把徐州带来的许多机关闲杂人员和青年学生,强迫编入部队,这些人怎么能打仗呢?十几天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华里,这样多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你们的伤兵和随军家属,跟着你们叫苦连天。你们的兵士和很多干部,大家很不想打了。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兵团司令的,当军长师长团长的,应当体惜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一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做无谓的牺牲了。
现在黄维兵团已被全部歼灭,李延年兵团向蚌埠逃跑,我们可以集中几倍于你们的兵力来打你们。我们这次作战才四十天,你们方面已经丧失了黄百韬十个师,黄维十一个师,孙元良四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孙良诚两个师,刘汝明一个师,宿县一个师,灵璧一个师,你们总共丧失了三十四个整师……黄百韬兵团、黄维兵团和孙元良兵团的下场,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赵璧光师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劝降书发布后的第二天,邱清泉对杜聿明说:“陈毅派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我看后烧了。”
杜聿明惊讶地问:“啊!里面都写了什么?”
邱清泉忿忿地说:“还能有什么内容,还不是老一套,劝降呗,他们也太狂妄,太不自量力了。”杜聿明见邱清泉这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杜聿明和邱清泉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说不上太坏,也说不上很好。两人虽然同为黄埔学生,但友情远没有达到彼此交心的那一步。以前,杜聿明一直认为邱清泉是蒋介石派来牵制自己的,因为在之前许多重大决策上,邱清泉确实是飞扬跋扈,处处掣肘。从徐州撤退出来之后,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邱清泉的态度有所收敛,很多事情都主动来问杜聿明,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有所改善。
晚上,杜聿明刚吃完饭,电话响了起来。杜聿明抓起话筒,李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主任,我们这边抓到一个人,是以前被共军俘去的我们的一个军官,说是陈毅放他回来给您送信来了。”
杜聿明急忙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负责送信。”
杜聿明心想,八成又是劝降的事,估计李弥在电话里也不方便说,于是就对他说:“没什么大事的话,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主任,我看事情还是很重要的。如果您有空,我派人将他送到您那里,兴许他会对您有用呢!”送信人打着陈毅的旗号,李弥认为事关重大,继续向杜聿明解释。
从李弥焦急的语气中杜聿明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只好勉强同意:“好吧,你让人把他带过来吧。”
第二天,李弥就把人带了过来。
杜聿明从头到尾把陈毅的信读了一遍,觉得前面一部分还是挺客气的,后面一部分则不免带有“威胁”的意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无论如何,陈毅还算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做到了先礼后兵。杜聿明清楚地知道,他和他的部队现在已经身处绝境,到了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候了。沉思良久,瞻前顾后的杜聿明思想有了一些波动,是战是降,一时下不了决心。杜聿明斟酌后,决定先与对方进行接触,了解对方的意图和计划,趁机拖延一点时间,然后再见机行事。
陈毅派来的送信人确实只负责送信,杜聿明问不出任何他想知道的东西,只好把他交给手下继续去审讯。下一步如何做,杜聿明自己一时毫无头绪,便拿着陈毅的信向邱清泉的住处走去,他想再去试探一下邱清泉的态度。
到了邱清泉的住处,杜聿明看到他正与一群手下吃酒谈天,整间屋子乌烟瘴气。大敌当前,邱清泉竟如此放纵,将一切军政大事抛之脑后,杜聿明不禁怒火中烧。桀骜不驯的邱清泉看到杜聿明,依然若无其事,我行我素。
杜聿明了解邱清泉,这位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德国柏林陆军大学、指挥才能和勇气胆魄皆为上乘的军官,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深陷泥潭的困境,早就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正是有了这种思想,他才彻底想开了,不再有任何顾虑,而是及时行乐,只求在关键的时候放手一搏。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抗战名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杜聿明心中顿时有种莫名的酸楚,他想对邱清泉发泄积郁多日的怒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强压愤懑的杜聿明看着邱清泉仰头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才走上前去和他讲话。
“雨庵,又抓到一个对面过来送信的人,你看看。”杜聿明心平气和说完,将信递给了邱清泉。
邱清泉接过信瞄了一眼,根本没抬头看杜聿明,也没说一句话,刺啦刺啦几下就将信撕得粉碎,然后扔到了火炉里。火炉里的火苗顿时蹿出一尺多高,随即冒出一股黑烟。杜聿明望着火盆正在惊愕之际,邱清泉大大咧咧地骂开了:“狗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上次烧掉的就是这个!”邱清泉说完,朝火炉壁上狠命踹了两脚。
邱清泉特立独行、暴躁狂妄的性格再次暴露出来。“咚!咚!”两声过后,在场的所有人被“邱疯子”的这两脚踢得心惊胆颤。
借着酒劲,邱清泉从腰中拔出手枪,高高举过头顶,咆哮着喊道:“今后共军再派人送信,抓住一个就枪毙一个!还有,谁愿意降谁就降,我邱清泉至死效忠党国。谁要胆敢再和我提及降匪之事,我就——”
尽管邱清泉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所有人都明白“邱疯子”的意思。杜聿明心里清楚,虽然自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但邱清泉是二兵团的司令,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自己想与共军接触谈判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杜聿明甚至还想到了更坏的结果,万一自己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被邱清泉先给他扣上一顶“叛蒋投敌”的帽子。到那个时候,不但和谈之事办不成,反而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不是杜聿明想要的结果。
杜聿明集团高层与解放军的沟通渠道就此被彻底封死。
望着漫天大雪,刘占理欲哭无泪。
从徐州到陈官庄的二十多天时间里,刘占理可谓起起落落,经历了冰火两重天。邳县兵败之后,他沦为草寇一个,十年苦心经营竟一战化为泡影。不甘心的刘占理投奔故交,终于混上了个团副,到最后时来运转,还捡了个团长的位子。正当他为此暗自庆幸,准备大干一场以期东山再起时,他和他的人马又一下子掉进了动弹不得的冰冷泥潭——部队粮食配给量,从每人每天一斤,减少到半斤,再到二两,直至最后颗粒全无。
天降暴雪之后,飞机空投了一些粮食后又停止了。刘占理整整一个团的人马,已无一粒粮食下锅。无奈之下,刘占理声称现在是特殊时期,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获取食物。于是几百号人马倾巢而出,先是把村中庄户人家的鸡、鸭、狗甚至老鼠等一切活物都抓来杀掉。吃光这些东西,他们就掘地三尺,寻找老百姓逃走时藏起来的粮食。刚开始时,他们还能挖到些高粱、胡萝卜和红薯干,两天过后,村庄里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
士兵都饿得东倒西歪,几个身体虚弱的士兵躺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奄奄一息。见此情景,刘占理扯着嗓门喊道:“不是还有三匹马吗?拉来杀掉!”
养马的饲养员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忙跪下来求情:“团长,在部队里,人是兵,马也是兵,万万杀不得啊!还有,今后我们出去,大的和重的东西都得靠战马驮呀。”
“我知道阵前杀马是不好的兆头,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么马死,要么人亡!”刘占理一把推开饲养员,随即一声大叫,“杀!”
饲养员踉踉跄跄走到那匹年纪最大的马跟前,从头摸到尾,又从尾摸到头。最后,他把自己的脸与马头贴在一起,边哭边嚎:“老伙计,你跟俺十二年了,俺没舍得打你一鞭子,但现在俺真是保不了你了,你可别怪俺啊……”
刘占理给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饲养员被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