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那闺女啊,生得是个美人胚子,又乖巧伶俐,可惜去年忽然得了个怪病,才八岁……我也没亲眼看见啊,就是据说吧,那女孩脖子上冒起来一个瘤子,起先不疼不痒,但是邪门儿的是,还越来越大,衣服领子的扣儿都系不上了。刘家人都愁坏了,还找过那薛婆子,你们记得吧?那个专门帮人扶乩问卜,串门送药的婆子,才帮他家去扶乩请了一回神仙,哪知道回头没两天,人都失踪了,从此再不见下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吓!这么邪乎?”众人咂舌,有知道这事的人,则纷纷点头称是。
我觑了一眼桃三娘,她正低头笑吟吟为一桌客人倒茶,神色丝毫没有异样。
“那后来呢?你刚才说现在那嫁人的难道是刘家闺女?她不是才八岁么?”
“错了,现在已经满九岁啦。”那人纠正道,复又摇头叹气:“可怜哪!听闻她脖子上的瘤子一直不好,长得已经有碗口大,脖子都直不了。她爹娘帮她找了无数大夫,吃多少药也不好呢。上个月呀,广陵的张家却遣媒人来说媒,更是紧接着送来一百两白银作为聘礼,急着还要下个月就得过门儿……你们以为是为啥呀?”这人故意卖个关子顿了顿,喝一口茶:“这张家有钱,大家都知道,他家有个傻儿子,你们知道不?今年也十二岁了,原本傻便傻吧,家里丫鬟婆子伺候着,还当个宝贝一样。可约莫在去年,那刘家闺女脖子开始长瘤的时间差不多吧,他们家儿子没来由倒地,就不省人事了,也是看病吃药好不了……估计啊,不知是请的什么问,说要娶亲冲喜,找个命格相征一样的,就找到这刘家闺女啦!”
这人一直说着,那大红抢眼的迎亲队伍就在欢香馆门前走过去,不停地点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听时间长了耳朵都震得慌。加上天下雨路滑,那些抬轿搬箱子的随从们个个衣服都是透湿的,溅满泥点子,脸上都是懊恼的晦气样,一路上甚至没人说话玩笑,死气沉沉的不像是送亲,倒像是送殡的。
店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我看见那些走过去人们的一张张脸,竟然心里一阵害怕,不由得望向桃三娘,意料之外地,桃三娘神情有点凝重,微皱起眉头侧目看着那队过去的人流,但也只是很短时间,她又低头去做事了。
方才一直在说话的人唤李二结帐,其他人还有那意犹未尽的说:“怎么就走了?哎!你说,把他们两家孩子凑一起去,会是什么结果?”
那人有点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有个亲戚住刘家邻居,没事儿听回来的事儿,谁知道真个究竟!”
桃三娘见我吃完了粽子,便拉我到后院子去,只见院子里一口小锅里煮好了数十个咸鸭蛋,她转身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小的网袋子,把几个个咸蛋装进去,然后往我衣服口袋里一揣:“好好带着啊,拿回去给你爹娘也尝尝,是三娘清明前腌下的,你回去看看,我腌的时候可是看准了日中时分,那一颗颗蛋黄可都是在最中央的。”
我答谢收了,曾听三娘说过,腌咸蛋时,若日中时分,则蛋黄会在正中。若是上半日腌的话,蛋黄就会偏上,反之则偏下;还有和草灰盐泥不用水,只能用酒脚醪糟,不然蛋内的蛋白就会变得口感不好,味道就不正了。
回到家后,下厨做了午饭伺候爹娘吃过,没什么事,便一人靠在家里屋檐下一张竹椅子上,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声音,很快便睡着了。
突然天空雷雨大作,接连不断的霹雳闪电刺破云端,爆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我全身一震惊醒过来,大雨滂沱中,看见几个披蓑衣的人匆匆在家门前街道跑过去,有人喊:“快去多找几个人,有人跳河啦!就在小秦淮过去运河那边……”
我一怔,随即惊慌得赶忙跑回屋子里去,虽说小秦淮以及下游的运河每年淹死人,都不是离奇的事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天上雷鸣电闪的太吓人,我的心咚咚乱跳。
傍晚时分,雷雨过去,天边现出一幕彤红的晚霞,我在院子里收拾被风雨吹乱的东西,娘出门去,正好门口碰到邻居的一位婶子,两人便站在那里闲话了几句。我起初没有在意,后来却听见那婶子说的什么,让我娘看好我,最近别让我到水边去,方才运河那里,达士巷的刘家闺女跳河了……
我一惊,我娘怪道:“今日不是广陵的张家迎娶刘家闺女么?”
“是啊,那闺女可怜哪!病了那么久,脖子都歪的,一天天哭哭啼啼的,听说他们送亲的队伍走到运河边时,河面上夹着雷鸣闪电,平白无故刮起一股旋风,把抬轿子的都吹得七荤八素,就有人停下来了,更不曾想,那轿子刚一落地,刘家闺女就从轿子里跑出来,别人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就往河里跑去,一头栽水里了……”
“吓!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怎么也知道这样想不开?”我娘深深叹一口气。
“谁知道这孩子,话说她的瘤子也长得玄啊,我听说去年薛婆子给她扶乩问了,说她睡觉时嘴里爬进了什么东西,而且就住在她喉咙里,可又不能硬割开吧……薛婆子让她喝雄黄酒、熏艾,都试过了没用,他们说啊,薛婆子就是因为这样得罪了那东西,才失踪的。”
“还有这等事?”我娘半信半疑,不过她急着要去个地方,天黑前赶回来,不然怕看不清路,和那婶子聊到这,她就托辞走了。
我见我娘走远了,便出门跑去欢香馆,其实我也不是想问三娘什么,只是觉得她什么都知道,看见她便安心些。
欢香馆里有七八桌的客人,三娘却在后院厨房忙着,大锅里一条被分成三段的大青鱼在冒泡的油豆腐中发出诱人的香味;旁边炖锅掀开了盖子,里面有数个拳头大的瓷罐,焖着油光的肉。
桃三娘起初没看见我,我也不敢打扰她,只是站在院子一角,直到她吩咐何二道:“把缸子里的糟醋萝卜再装出一盘来。”
我连忙在旁边答应:“我来帮你。”
她才看见是我,随即一笑:“好。”
我熟悉三娘的腌菜和糟菜,几乎就像是自己家里的一般。每一只缸子和坛子打开,就会有与众不同而又熟悉的气味。装好了萝卜,我刚要帮她拿到大堂去,这是要让李二去分给每桌客人的——忽然三娘放下手里的锅铲,迈出厨房,眼睛望向饭馆大堂的方向,神情充满警觉,自语了一句:“有不好的东西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