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目道:“人都道天地君亲师,你是我师爷,便是于我有恩。当日我寒气发作时你救我一命,又送我求医,按理说,我便是欠了你一条命。——然而今日你又要取我性命,咱们之间的这笔债,就该是两讫了才对。……可当日你说是救我,其实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出力操心的都不是你,我也未曾蒙你日夜陪伴。然而今日之后,我却要因你之故远赴魔教,前途渺茫,生死未卜。因此细算起来,你还是欠了我许多的。——所以你觉得,你现在服毒横死,就能与我恩怨两清了,是不是?”
此话一出又是群情激愤,众人皆骂我忘恩负义牵强附会,韩荀却面皮颤抖,喉中赫赫连声,听声调似是在道歉。
我冷笑一声:“你若活着,江湖中人面上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却要笑你懦弱无能,被魔教欺负到头上,全派无一人能够逃出魔掌,人家还将你苦苦保护的门下弟子轻易劫了去。就算为了找回这个场子,你也会厉兵秣马,集结各大门派讨伐魔教。”
“但是凭什么呢?别人又没有被打了脸,我又只是个小人物,哪值得大家为我兴师动众?所以,我在魔教只要一天不死,你就一天如芒在背,进退不能,左右都会落得个没脸。”
“但若是你现在痛快死了,大家便会赞你义薄云天,宁为玉碎,只可惜天不我与,一代英杰竟殒命于宵小之手。说不定正道各派还会因此人人自危,从而再次团结一致,共同讨伐魔教。”
我轻叹一声,看着他道:“掌门是轻生死重仁义的大侠,这笔账该如何记,您早有打算了,是吧?”
他张着眼看我,眼中似有哀求之意,却不知是求我不要再说,还是求我快点给他个痛快。
我环视一圈,将钢刀刀刃向下压在他脖子上,看他眼中瞬间迸出解脱,不由冷笑:“我现在杀了你,你求仁得仁,再不受苦,我亦心中大快,对你的恨意稍减,听起来似乎挺划算。——但是我若当真下手,便是给悠悠众口开了一道门,他们会斥我以下犯上,迫害忠良,十足魔教行径。程铮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会怨我的。这一刀下去,虽是你死我活,但细细一想,还是你更占便宜。”
说罢提刀起身,倒转刀口将其递还给孔鲫:“孔先生要下手时,不必说与我知道,我怕做恶梦。”
孔鲫笑着接过:“此等腌臜的粗事,自然由在下代劳。”
我转身向程铮走去。离他还差两三步之遥时,身后突传来刀锋入肉之声,青阳门人齐齐沉默一瞬,继而大哭的人哭得更悲,骂街的人声音更响。什么“魔教妖女”、“罔顾伦常”之类的词语翻来覆去用个没完。
果然是词汇匮乏,连句涉及我祖上的都没有。你们好歹也骂一骂东方储啊,这样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侠士?
我轻哼一声,闭目深吸一口气,复睁开双眼,走到程铮面前蹲下。
出乎我意料,他目光依旧如常。仿佛我现在的身份不是魔教妖女,他也没有身受重伤,我们还在药王谷过着简单的生活,一起背书,一起玩,他看尽我的尴尬苦楚,我苦中作乐调戏他至面红耳赤。
我不由眼眶酸涩,慌忙低头掏出帕子,一点一点替他擦去脸上的泥土血污。
早春天寒,他脸上的污渍多半已经凝结,我手边又没有水,擦了半天也只是颜色淡些,反倒擦得他俊脸通红。我只得扔了帕子苦笑:“这么多年已看惯你俊俏得丧尽天良的一张脸,谁知临走前,你倒给我变了风格。真是男人心海底针,摸也摸不透。”想了想又自嘲,“咱俩大哥不说二哥,你带我回青阳山时,也绝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多了个魔教教主爹,成了个魔教妖女吧?”
程铮仍是静静地望着我,他脸上黑一块红一块仿佛迷彩,虽然狼狈,倒愈发衬得他目如朗星。
我被他看得心虚,不由握拳发狠道:“你这样望着我,是否也怨我心肠歹毒,不该让孔鲫杀了韩掌门?难道我应该延请名医为他续命才是对的?”
他动了动嘴唇,终于轻声开口:“师兄再活亦是受苦,纵我异地处之,也要如你所为。他们不知,我自会解释,你不必挂怀。……你,你自己好自珍重。”他许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话说到一半就喘息连连,似是气力不济。
我伸手抚摸他脸,突然热血上脑,未及细想便扣住他脸颊贴了上去。
两唇相贴时,我心中一荡,胸口似酸似甜,手脚酸软,恨不得整个人立时化作一滩春水软在他怀里,就此沉沦千年万劫不复。
程铮也是身上一紧,却并没有推开我。
我经他默许,自然愈发的得寸进尺,须臾之后竟不满足于纯情的一吻,于是双唇微张含住他下唇,用舌尖轻轻舔舐,玩弄半晌之后,又试探地轻触他齿列。程铮浑身一震,我赶紧罢口退开,红着脸讪笑解释:“就……就算是代替十八相送?”
程铮亦是俊脸通红,垂下眼睛并不答我。
我讪笑着低头揉脸,这时才听到四周叫骂之声又换了内容,什么天生**不知廉耻心性歹毒之类的四字成语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可见即使是正道人士在辱骂女性时创造力也会比正常水平高一咪‘咪,也可见猥亵全民偶像的代价是巨大的。
然而再听几句之后,我不由笑容尽敛。
纵是泥人也有个土性,韩荀已死,师姐无辜,步辇里那位我又不敢骂,现在这些人也对我尽情谩骂,又怎能不让我恼火?于是呼地起身,冷着脸,视线逐一扫过骂街的弟子:“妖女又如何?你们不明真相便对我痛骂一气,欺软怕硬,不敢骂魔教,只骂我这个身单力薄的小丫头,就是什么好了不起的事情了吗?就算我对不起青阳派,你们又当如何?讨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