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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1页)

“你别给我卖关子。”他朝兔兔笑道。

“就卖关子。”

“好吧。我等着你的大礼。”

两人拎着包,包里装着他们刚换下来的泳衣泳裤。走出蓝色水世界,兔兔舒展开双臂,在清凉的晨风中做了一个深呼吸,一边似乎不经意地问马昊道:“你累不累?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有套空房子,你想到那里去休息一下吗?”

马昊将汽车钥匙套在右手食指上,不停地旋转。他明白兔兔的意思。要说他不愿意,那是假话,毕竟他也是男人,而且身强力壮正当年。然而,他心里虽然一百个愿意,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却又怕由此而此来什么后果,比如说,万一她以后以此为借口,对自己纠缠不休怎么办?万一以后她以此为把柄来要挟自己怎么办?

他是学法律的,考虑问题自然比一般人要周到缜密得多。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拒绝兔兔的邀请。他装作没听出兔兔话里的意思。“我出来这一夜了,事先也忘了给家里通知一声,我妈一定早就担着心了,我得赶紧回去。”说完,不等兔兔回答,他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并且立刻系好了安全带,那架式好像深怕兔兔会绑架他似的。他做好这一切后,才推开右边的车门,请兔兔上车。

“我捎你一程?”

“不了。谢谢,我想走一走。你先走吧。”

兔兔谢绝了他的好意,她朝马昊笑了一下,背着她那个英国名匠设计的挎包,低着头顺着人行道,慢慢朝前走去。马昊坐在车里,分明听见晨风送来了她的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是那么轻微,如果不注意,几乎听不见。

第十八章

一直休息了三天,莫大可才感觉好了一些,精神虽仍疲塌,头却晕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这才上街买了两挂香蕉,五斤苹果,买完又想起女大夫的话:章小红营养不良,又特意拐到一家有名气的大商场买了一些麦乳精、桂圆精、蜂王浆之类的补品,准备到章小红家里看望章小红。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惦记章小红。

绕了许多弯,他才在一条拐把儿胡同的深处找到章小红家。这是一个大杂院,偌大的一个院子,住了不下十户人家,各处堆满了破坛烂罐,院子正中有两棵挺大的夹竹桃,开花季节已过,只剩满树肥大的绿叶,给这个颓废的院子增添了少许生气。

章小红家里东西不少,堆得哪儿都是,几乎没有下脚处,值钱的却不多,破桌子破椅子,一靠一坐都打晃,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一台昆仑牌12英寸黑白电视,搁得那么高,几乎是悬在半空中,好像生怕让贼够着会偷了去似的。章小红头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见他进来,连忙就想从床上下来,被莫大可拦住。她就大声喊着爸妈,让他们给客人端杯水来。许久过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妪,端着一杯水,搁在离莫大可老远的另一张矮凳上,嘴里说请喝茶。莫大可忙应了,赶上两步把茶杯接住。章小红说这老妪是她婆婆,患白内障,看不清东西,因为一贯客人来了都是坐矮凳那边的,所以,她就凭感觉把茶水搁那边了,其实看不见。莫大可呷着茶水说白内障很好治的,为什么不去动手术。章小红苦笑说:“哪里有钱。”

莫大可默然。过了片刻,章小红吞吞吐吐,想问起她那些打火机来。莫大可心想,这夫妻俩怎么都这样,见面都关心自己的事,我给她输了600CC血,她问都不问一声,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他想告诉她,她的打火机都让工商的抄没了,一看她那样子,眨巴着两只小眼,梗着个脖子,浑身绷得像块石头,紧张得喘不上气来,就没敢直说,害怕她一个受不住,闹出点儿事来,可不是玩的。他就骗她说他都替她收着,让她安心静养,等她能走动了,就送来给她,或是她自己来取。只见章小红听了他这话,顿时像服了六神丸一般,精神松弛,脸上顿时也有笑模样了。

莫大可连忙转移话题,问起她家里人,章小红说孩子上学去了,她聋耳朵的爸天天一早就出门,到早市收人家不要的落脚菜,季小兵则上驾校去了。

说到季小兵,章小红不住给莫大可道歉,说对不住他,让他不要见怪,不要往心里去,说昨儿季小兵不是故意对他冷淡,实在是怕他找他要钱,他可拿不出一分钱来还他。原来季小兵一回来就把莫大可的事告诉了章小红,说完,又感谢他给自己输血,救了自己一命。莫大可听她如此说,原来人家并非不知好歹,心中方熨帖了一些。

只听章小红苦笑说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你不要见笑。”莫大可也笑道:“季小兵急忙要你出院,也是怕花钱吧?”章小红说:“他倒不是怕花钱,实在是家里没有。家里但凡宽裕一点儿,他也是一个打大巴掌的人。”说着,想起还差着人家的血钱,就不好意思地说欠他的血钱,拖拖一定还他,让他不要着急。莫大可忙说不用还:“血是我自己的,我送你了。”章小红一听,笑了起来,说:“送这送那,没听说过把自己的血送人的。你这可是天下头一份,我不敢领。”莫太可笑道:“你爱领不领吧,我的血是非卖品,你要心里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等你养好了,抽还我就是。”说到这里,想起女大夫的话,问章小红说:“那天你突然昏倒,大夫说是因为营养不良,另外说你前几天抽过血,有这事吗?你好端端抽血干什么?”说完,瞅着章小红,静待回答。

章小红听了只顾低着头,半晌没做声,末了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前几天我卖过一次血,那些打火机就是我用卖血的钱进的货。另外,为了季小兵上驾校,我还卖过一次血。”莫大可一听,深感震惊,目不转睛地望了她许久,才问她,她卖血的事季小兵是否知道。章小红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一个人难受就够了,何必闹得全家都跟着难受。我跟他说钱是我找人借的。”莫大可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你呀你呀……”就把头摇得像一面拨浪鼓,说:“再怎么着,你也不能卖血呀,你弄垮了身子,你这一大家子怎么办?”章小红说:“我身子不垮,这一大家子也难办。就是为了这一大家子,我才去卖血的,我不能成天老是卖簪子梳子钥匙链,一天卖不出两个钱来,这一家子要吃要喝,借人家的钱要还,我不想办法,季小兵更不晓得想办法。”

莫大可听了直叹长气,倒是章小红扯开话题,不知怎么谈起以前厂子组织到泰山旅游的事来,意兴遄飞,精神焕发。莫大可见了,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问起季小兵啥时候驾校才能毕业,章小红说季小兵今天考。莫大可吃惊地说:“咋这么快就考了?我觉得他前几天才刚上学似的嘛。”章小红笑道:“你觉得快,我可觉得比蜗牛爬还慢些,巴不得他赶快学完呢。”莫太可笑道:“可以理解。等季小兵结业拿了本,就可以上车,上了车就可以赚钱,有了钱手头就可以宽松一些了,你也就可以轻松些了。”章小红叹气苦笑,说:“算盘是这么打的,行不行,还要看他的本事和运气。”

莫大可就打趣地说:“你还不买辆车?”章小红问买什么车。莫大可做了一个转动方向盘的手势。章小红似乎觉得他的想法很可笑,哈哈笑了起来,一笑牵动了伤口,痛得直皱眉头,莫大可让她不要笑。

章小红说:“季小兵倒是一天到晚念叨着买车买车,可就我们家这模样……”她环视着屋子,苦笑道:“不知道把我们全家撮堆儿卖了,换不换得来人家一个汽车轮子。”

说完她就告诉莫大可,他们已联系好,等季小兵一拿到本,就跟车到山西拉煤去,人家管吃管住,一月还额外给三百块零花钱。莫大可以为自己听错了,说:“是三千吧?”章小红说:“倒想呢,也得人乐意。就这三百,还是人家看在过去都是同事的份儿上,磨不开面子,应承的。”说着,喟然长叹。莫大可见她神情郁闷,忙抚慰地说:“季小兵刚出驾校,还没经验,少赚点儿就少赚点儿吧,回头等他技术练好了,自己想办法贷款买个车,有赚大钱的时候。”章小红垂着头,声音低低地说:“谢谢你喝的好彩。”莫大可想起刚才来章小红家里时,从公共汽车上看见章小红他们从前的工厂的烟囱在冒烟,就说:“刚才我过来时,看见你们厂子的烟囱在冒烟呢,好像你们厂子又开工了。”章小红说:“开工了倒好了,人有个落脚,就不用像现在,成天慌得跟只没脚蟹似的了。那是怕机器锈了,隔两天就要烧一烧的。”莫太可笑道:“原来如此,我见你们厂子烟囱冒烟,还以为你们厂子又开工了呢。我好像记得你说过,季小兵以前是你们的车间主任吧?”章小红笑道:“你曾经是车间主任,就把谁都当成车间主任了。季小兵不是车间主任,是副厂长。”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有些骄傲。莫太可笑道:“那他比我牛。”章小红说:“不过我倒是听说我们厂子正在跟一个香港老板谈判合资的事。其实我们厂子原来挺好的,工人都挺勤谨,产品也有销路,都是让那些当官的又吃又喝,买高级轿车,还贪污,才坏了事的,害得我们现在倒像丧了家的狗,见人人不待见。”莫太可笑道:“季小兵当年可也是当官的。”章小红撇着嘴说:“他是搞技术的,好事且轮不到他呢。”莫太可笑道:“就算这样,要是你们厂子跟香港老板谈判成功,重新开起工来,你肯定可以第一批上岗了?”章小红望着他说:“何以见得?”莫太可笑道:“你好歹是个副厂长夫人嘛。”章小红嗬嗬地笑了起来,说:“好个副厂长夫人,我脸上真有光。”叹了一口气又说:“换了别人或许是这样,季小兵不行,那是个老实坨子,窝囊废,成天就知道埋头干活,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我们厂子原来一共有五个厂长,一正四副,除了他,人家谁现在不照样吃香喝辣、昂首阔步的。人家都像蛆,逮着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喂肥了自己再说,在厂子里时,就都早发了。只有他,只会拿几个死工资。”

莫大可见她神气间有些愤世嫉俗的意思,忙说:“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至少你在家不用担惊受怕,不必像某些人那样,天天害怕半夜里公检法会找上门来。”章小红说:“那会儿不害怕,现在一样害怕。想起来,还不如那会儿害点儿怕得好。”莫大可诧异地说:“你现在害怕什么?”章小红笑道:“工商、市容,个个都像活阎王,我谁不怕?”莫大可也笑了,说:“不但你怕,我也怕。”

说着,看看坐的时间不短了,就起身告辞。章小红想下床送他,莫大可拦住了不让她送,嘱咐她安心养伤。章小红便想喊婆婆代送一下,莫大可忙说不必,没准越送越忙。章小红一想也是,就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再次感谢他来看望自己,并且送了那么多东西。莫太可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假里吧叽的。”章小红听了,也笑了。

莫大可离开了章小红家,一路上很发愁,不知怎么从工商局赖所长那儿把章小红的东西要回来。他有些后悔自己那天太冲动,才得罪了赖所长,要不然,赔上几句好话,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思来想去,想得脑子都痛了,也没想出办法来,最后一跺脚,心想干脆,我就说我己替她卖了得了。好在她那些打火机不是真紫铜,而只是镀铜的,进价一个十五块,卖二十五块一个,讲讲价十八九块也就卖了,就算卖二十块钱一个,一百个就是二千,她自己卖了七个,剩下九十三个,给她一千八百六十块就行了。这么想着,他心里感到轻松了一些。可转念一想,又不由发起愁来:他一下哪来这么多的钱给章小红呢,就算去卖血,这几天也不能卖,刚刚抽了600CC给章小红,这会儿再去卖血,不是存心找死么。想得心里烦,就不再想了,搭上公共汽车,谁知下车一看,不由就愣了一下,心想,自己怎么顺脚走到厂里来了?

只见他们从前的工厂如今已变成了欧洲花园,他想进去看看,门卫不让进,向他要出入证,他没有,只好隔着铁栅栏往里望。只见原来管道纵横、机声隆隆的工厂,现在变得花团锦簇,安静得像一座庙宇。他绕到后面,站在一个高坡上,望见自己从前当过主任的车间上盖了一座欧式二层别墅,红顶白墙,富贵逼人,又望见两个男女躺在别墅阳台上,一边喝饮料一边静静地进行日光浴。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返身走下来,只见一个老头牵着一条黄颜色的本地土狗踽踽过来。走到身边,他才认出原来是自己从前工厂的党委书记,姓骆。他喊了一声骆书记。骆书记瞪着眼睛瞅了半天,才认出他来。骆书记在位时廉洁奉公,多次把厂里分给他的房子让给别人,自己一家五六口子一直住在两间平房里,现在他仍住在那两间平房里,正为儿子结婚没房发愁呢。骆书记为欧洲花园规划着却没把他的两间平房也规划在内,使他失去了拆迁机会而遗憾。

骆书记请莫大可到家中坐坐,莫大可发现骆书记的两间平房离欧洲花园不到二十米。两人站在骆书记的破平房前,像两个逃亡难民一般,望着自己的故国,发了好一阵儿呆。莫大可无话可说,轻轻与骆书记握了握手,就低头走开了。

莫大可伤感的同时,藏西贵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虽然他比莫大可有钱得多。他的烦恼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钱多。

藏西贵现在的感觉:自己就是一粒油菜籽,而何舍之就是那架榨油机。

何舍之的文集出来了,一共四大本,一百二十余万字。为了这套文集,何舍之拉了藏西贵整整十万元赞助。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路上拣的,藏西贵很有些肉痛,又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怪自己多嘴多舌,如果不是酒后嘴巴漏风,赶着问何舍之想不想跟时下那些大小作家们学习,也出一套文集风光风光,说自己愿意赞助呀,这不就省下来十来万吗。何舍之听见他这话,立马像苍蝇见了血,岂是肯放过的。藏西贵说出的话收不回,只得忍痛割“爱”。

由于是赞助性出版,出版社稳坐钓鱼台,包赚不赔,所以听从了何舍之的建议,将文集定在一个较低价位,印刷质量却是上乘。加之何舍之文笔确实不错,人又在报社,在传播界有众多朋友,大家帮着一起煽呼,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舍之文集》在全国卖得相当好。

从前同为本市名人,何舍之有才,自己有钱,藏西贵还觉得自己跟何舍之平起平坐。而今何舍之飞机上吹喇叭,声名都播扬到全中国去了,藏西贵作为一个地方名人,与何舍之碰到一起,有时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为了感谢藏西贵的无私帮助和支持,何舍之决定出一回血,在南海渔村请藏西贵吃顿饭。藏西贵害怕到头来又让自己结账,想推辞却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何舍之晚六点半在南海渔村门口见面,不见不散。何舍之特别嘱咐带上各自相好的女人,吃完饭后再找个地方好好地玩玩,放松一下。

何舍之挂了藏西贵的电话,紧接着就给官丽丽拨电话。他生怕让藏西贵占了先。接电话的是官丽丽的同事。他听见话筒那头有人在喊官丽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橐橐的皮鞋声。凭脚步声,他就能听出来过来的是官丽丽。

官丽丽的声音适合当播音员,低沉略带磁性,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她说:“谁呀?”何舍之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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