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夜半睡不着,信步走到马厩,看到老仆来喂夜草,窃窃私语的都是这样的话。
有人传他跟陆元朗的关系吗?没有。许初就更忐忑,究竟是都避着他,还是大家早就这么想了,以致于胡续万的话都算不得新闻?他决定往好处想,一定是没有人相信。
而陆元朗听了他介绍的伤情,甚至不再问芒种能否痊愈,似乎已经提前接受武林大会上惊穹一剑的陨落。
许初多么想让他安心,但保证的话他说不出,因为他也没有办法;安慰的话他也说不出,因为陆元朗已经让郑昭月吹起了曲子。
少年身量纤纤,眉目清秀,一把笛子吹得清亮婉转。许初觉得惊讶,那么纤细的腰、那么平坦的腹,竟有这样的声量。
陆元朗白天理事,日暮闻笛,不似初见时那样病态沉重,反倒添了一丝从容豁达。
许初早上去问脉,见陆元朗正将喝完的药碗交给灵雪,郑昭月立刻递上果脯,而后是漱口的茶水。
他将那痰盂捧得高高的,不教水溅到陆元朗的身上。陆元朗刚抬起头,手帕又递到了手边。
凡许初在场时郑昭月总是安安静静,池一清等人进来时他就退出去,然而很多次许初在自己房间都听到他二人的笑声,一阵接一阵,不知道少年出了什么样的连珠妙语。
那笑声让他觉得寂寞。
胡续万围攻山庄那天夜里,瑞达的老母因为惊悸而死,傅伯允他居丧十日,换了一个叫瑞进的来服侍许初。
瑞进功夫更好,但沉默寡言,是陆元朗亲自挑的。
看他高高的个子杵在那里,许初更觉憋闷,索性常常出门看看。
他之前看中了成康坊的一处宅院,临街可做店面,后面两进房屋足够居住,房子又新,位置又好,他很满意。但是院主司老伯要价二百五十两,他怎么拿得出。恋恋地去看了两次,司老伯让到二百两整,许初也拿不出来,不好意思再去打扰。
前些日子蒙陆元朗介绍,给凌霄阁宋老夫人医了眼睛,他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便约了司老伯再去看房。
带着瑞进走到跟前,见到司老伯正坐在街边的茶铺里,许初正要上前打招呼,那茶铺的伙计先和司老伯聊了起来。
“司老还是带人看隔壁那套院子吗?”
“正是呢。”
“怎么拖了这么久?那院子样样都好,怎么会出不了手呢?是不是您忒会做生意了,凡事也要让两文才好。”
“不瞒你说呀,已经让得够多啦,咱们这辈子还没这么出过血呐。”
“这是怎么个事?”
“还不是咱们池大总管的吩咐,这院子已经看好主顾了,非要盘给他不可,说是庄主的意思。我看那先生人材是不错,但是也忒寒酸,再让多少怕他也出不起呀。这不,今天又约我带他看看,不知道筹措了几两银子了。”
“既然是陆庄主要抬举他,干脆送了他也就算了,这又是费哪门子功夫呢?”
“嗐呀,咱也不知道,让咋干咋干就是。喏,时辰差不多了,茶钱放桌上了。”
许初往开闪了一步,没跟司老伯打照面。仍旧去宅院处看了,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司老伯殷殷地给他讲这宅子的好处,一文也不肯让。
许初也不再讲价,道了两句劳就告辞。陆元朗替他问宋家讨三百两诊金,宅院要他二百两,还剩一百两正好添置些家具物什,这账算得真是清清楚楚。
陆元朗是苦心孤诣,有心周旋他,又不肯让他知道,要不是今日偶然撞见,他也就受了这份情,可现在知道了,许初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走了没几步就来到平阳坊,这名字让他感到熟悉,默然一想,是初到山庄那日遇见的吴学为告知他的地方。
“你知道这平阳坊有一家药铺吗?掌柜的是个姓吴的。”
“小的知道。”
瑞进便引了许初去。
“吴前辈,一向久违。”
吴学为认出他来,热情爽朗地请他进去喝茶,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
“那日见你的方子奇特,细思下去也有理,我就有几分信你,然而终是不敢冒险,想不到许先生之法果然奏效!前些日有人围攻枕霞山庄,闹得满城震动,说是陆庄主一剑斩了那叛党的首脑,好不威风,看来果然是痊愈了。”
许初不敢透露陆元朗的伤情,就挑些旁的去说。吴学为又问他师从何处,今后如何打算,许初照实告知。
“你若想在这蓟州城中行医,现在是个好时候。那日你见过的刘述刘老伯,因为得罪了枕霞山庄,日子颇不好过,听说正打算搬走。城南的王自远刚刚去世,又没有成器的儿子或是徒弟——”
“怎么?王自远老前辈去了?”
“正是。他那独子王列医术不佳,一直以来帮衬着做些药材生意,虽然有些嫖赌的习气,但也还过得去。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把生意弄倒了,人也想不开抹了脖子,那王老伯一急之下也就去了。”
那王列虽是个恶人,但师伯待他的一片殷殷之情许初铭记于心,此刻听了这番故事,心中便不好受。
那吴学为接着说到:“我不似那些人嫉贤妒能。许先生要入行,我第一个欢迎。左右这城中医家乏人,总是有人要来的。能有小许先生这样医术人品的人来,是大好事。你若打定主意,我劝你就将门脸选在城南或是城东,刘述和王自远去了,那方向就没有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