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长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似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显得有些凝重起来,眼睛在窗外不停后退的树木上看了一会儿,又回到了杰布的脸上,开始讲了起来:“那一次战前动员大会上,每场大规模战斗打响之前,首长都要给我们做动员。每逢这种情形,战友们都明白,这一场战斗肯定会是惨烈的!我记得,那天,首长讲完话,诚恳的目光向全场扫了一遍,很关心地问道:同志们,还有什么要求没有?有的,就提出来,我保证,会尽最大努力帮同志们办到!”
梅青插了一句:“大家都提什么要求了?快说说看!”
杰布入神地盯着马强。
马强没有搭理梅青,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憋了几秒钟才吐出来。车厢不让抽烟,马强的烟瘾不小,一直克制着,每次想抽的时候,都是去车厢专门的吸烟处。马强接着说道:“战友们心里清楚,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可能再也回不来。可是没有人提要求,战友们都明白,如果能活着回来,要求就不用提了;如果回不来,提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队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位年轻的战友大声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个随军女记者的乳房!”
梅青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这个战士真够可以的!”
马强恼怒厌恶地把她推到一边,想要轮起巴掌煽她,又强忍住了,巴掌攥成了拳头,放在了大腿上,捏得紧紧的,微微有些发颤。
梅青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嘲弄的语气有点过分,收敛了一些,追问了一句:“后来怎么样了?”
杰布也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杰布的脸上很是关切,眨着单纯好奇的眼睛看着马强,丝毫没有乱七八糟的杂念。
马强也感觉到了,杰布是个好孩子。年近五十的男人,经过了那么多的世事,已经不需要别人去表白,一言一行,便基本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秉性。正所谓: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马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眼睛盯向了窗外,语速慢了下来,声音略显低沉,接着讲道:“队伍里一片喧闹,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始终默默无语。首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虽然经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理。可是很快,整个队伍安静下来,全场鸦雀无声,静的像是死寂的坟场,喧闹突然间变得那么遥远。因为,因为那个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女记者,已经走到了首长讲话的台上,面对着整个队伍,默默地解开了她的上衣,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说到这里,马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有些湿润。
车厢里出奇地安静,只有铁轨的声音在回响着,“克里克,克里克……”
控制了一下情绪,马强接着又说道:“先是首长,然后是战友们,所有的战友们,默默地举起了右手,向她的完美和勇气,向她的伟大和宽容,行了一个长长的标准的军礼!那场战斗,是当时最惨烈的,我们伤亡惨重,但是最终我们胜利了!大部分人没有回来,那位提要求的战友,中学刚毕业,在战斗中子弹打光了,被五、六个越南兵围在山角。他向着北方默默地看了最后一眼,拉响了腰间的手榴弹……”
听到这里,梅青略显夸张地抽泣起来。
杰布脸上的表情似是僵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马强。
马强已经从车窗转过头来,他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用力地掐灭了烟头,擦了擦眼角,勉强地笑了笑,看着杰布,说道:“那年我十九岁,大概像你这么大。那天,我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那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见到女人的乳房,除了我妈的。战友们都很年轻,绝大部分没有结婚。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结过婚,极少有碰过女人的。那个女记者,我一生也忘不掉,我一直都在思索她当时眼睛里的泪花,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琢磨不透的就是人的本性!好了,兄弟,别傻看着我了,睡会儿吧。路还长着呢。”说完,马强伸开手掌,在杰布的眼前摆了摆,然后笑了笑,侧身躺到了卧铺下床的空间里。躺下后,马强抬脚踢了踢梅青,说道:“你也上去睡会儿吧。”
梅青的面前已经扔了一堆纸巾,她站起身来,说道:“太感人了!你的战友们太伟大了!你也太伟大了!”
杰布这才回神来,傻傻地“哦”了一声。
一路颠簸,快到拉萨的时候,马强终于和杰布成了亲昵的好朋友。
马强婉转地向杰布提出要求,想仔细看看杰布的藏天珠,杰布稍稍犹豫一会儿,便答应了。马强心里明白,杰布的的确确把他当朋友了,他知道一些藏人的习俗,佩戴的天珠或是别的护身符,除了亲人以外,一般不愿意让外人碰。
杰布告诉马强,这是小时候他阿爸送他的,他一直戴着。
这是一颗长圆柱形的九眼天珠,因为年代的久远,已经稍稍有些磨损,但是显得更加温润,似深遂的宇宙般,隐隐透着奇异的暗光,牙白色的线条微微泛黄,中间部分是黑白的图案,图案隐约是一只展翅的大鹏鸟。这只大鹏鸟的图案很奇特,长着三只翅膀。
挂着天珠的头骨链,雕刻得十分精致,头盖骨被雕成一颗颗如黄豆般大小的骷髅头,用一根奇怪的细线穿着。马强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没认出来是什么材料,漫不经心地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绳子穿的?”
杰布平静地答道:“阿爸说,这是龙筋。”
听了此话,马强双手一抖。
梅青抢着要看,马强出于对杰布的尊重,把梅青推开了。
梅青噘着嘴,不服气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颗破珠子,我还不稀罕看呐!”
马强眉头一挑,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