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长安。
长公主正在与人下棋。
“平山君棋艺真是令人意外。”
“长公主说笑了。”
“非是说笑。”长公主抬手落下一子,她看着与自己对弈的年轻男子,微笑道:“我本以为燕候不在京,便无人可与我对弈,未曾想济南王府竟然有棋艺如此高超之辈。”
年轻男子微微一愣,手里的玉石棋子几乎要从指缝里漏出去,他手一翻又将棋子攥在手里,盯着棋盘半晌,缓缓落下一子,道:“微臣才疏学浅,比不得燕候。”
“平山君何以如此妄自菲薄?”长公主问道:“宗室中独济南王兄老持稳重,济南王世子肖父甚多,济南王兄却不曾夸赞世子,于我面前,夸赞的却是平山君。”
老持稳重,其实是想说宗室里只有济南王老老实实地不敢惹是生非,因为济南王府根基最浅,能得郡王之位全靠当年过继了一子给仁宗皇帝,又没有能出仕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夺爵。年轻男子哑然失笑,道:“长公主,您若是有话不妨直说,宗室封君者几百,我司鉴宏何德何能,令长公主殿下如此谨慎试探。”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你觉得燕侯如何?”
“臣以为,燕侯乃是忠臣。”
“此结论凭甚得出?”
“臣的粗鄙之见。”
“平山君是忠臣否?”
“臣为忠臣。”
“大晋之忠臣,还是皇家之忠臣?”
司鉴宏沉默片刻,道:“若天子圣明,则为天子之臣;若天子荒唐,则为太子之臣;若天子荒唐,太子肖父,则为天下之臣。”
“平山君以为本宫是否担得起圣明二字?”
“担得起。长公主之圣明,乃是微臣平生所见之君中,当得最字。”
长公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抬手又落下一子。
“倘若有一乱世忠臣,匡扶幼帝,平定叛乱,戎马数年,曾有机会登临大宝却推辞,如前朝孟德公一般,待天下太平后却走了与孟德公截然相反之路,囚禁宗室,逼天子禅位,改元登基,自立为帝。平山君以为,此举为何?”
前朝孟德公忠义无双,当时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之势已成,眼看着刘汉气数已尽,孟德公却力挽狂澜,先是从外戚手中救回幼帝,辅佐幼帝登基,又率兵平定北方,致死不曾染指过皇帝宝座。在孟德公死后,刘汉天下被孟德公之子夺取,后来又有前朝昭烈帝于巴蜀重立刘汉旗号,直至后人成功北伐,天下一统。
虽然孟德公之子篡位,却未曾损伤孟德公德行,直至前朝覆灭,孟德公忠义无双的名号依旧被传唱,也被大晋士人敬仰。
“……臣不知。”
“倘若此人也为宗室,平山君也不知吗?”
“……臣不知,臣非是篡位之臣,当今天子也非亡国之君,故而臣不知。”
长公主看着司鉴宏一片坦然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
重回一世这种机会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长公主重生后时常犹觉在梦里,遇到燕赵歌后更是这么觉得,等到蜀国公自己坦白,却又多了一个重生之人。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却扎堆出现了,难保不会再出现第四个,她第一反应就是司鉴宏会不会也是从后世会来的。
但看其神色,又似乎不是。
不是也理所应当。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她与燕赵歌,还有蜀国公都有渴望重活一世的理由,唯独司鉴宏没有,他佐理过朝政的,还会统兵,比起那时候才十二岁的小皇帝,朝臣对司鉴宏更信服。最后司鉴宏登临大宝,当了皇帝,也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
他应该是没有理由祈求再活一世的。
但向上天祈求来生这种事本身就是不在常理中的,若不是她那时实在是已经绝望了,也不会荒唐到想要再遇到一次燕赵歌,本也只是求个心安,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