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子先生,谢你胡乱栽培!
但得告诉我:我应该爱谁?”
娃子着慌,摇头说,“唉,
你是还有心胸的人,竟也说这宗话。
你应该爱谁,我怎么知道。
总之我的箭是放过了!
你要是爱谁,便没命的去爱他;
你要是谁也不爱,也可以没命的去自己死掉。”
此时,社里已经有了关于叶秀子与公孙龟年关系的窃窃私语。
欧阳亚男朗诵罢,笑说:“老驮,别误会。本姑娘朗诵鲁迅先生这首诗,不是本姑娘向阁下示爱,是想提醒阁下,既然命运之神垂青阁下,阁下就要好好把握住机遇。当然,从泛爱角度,这也是本姑娘对阁下的爱,对阁下爱的希望与期许,希望阁下能真正展示岀凌云之志也。”
叶秀子涨红脸,笑指着欧阳亚男说:“没个正经,都已经做妈妈了,一天还是爱呀爱的,如果都像你这样,整天与他这样面对面地爱呀爱的,像发大洪水似的,还不把我们大兵哥淹死。”
欧阳亚男也笑着说:“秀子,你此言差矣。爱情这个词,要从广义上去理解。你看咱们老驮,整天严肃得像个关公,幸亏他还有个抽烟爱好,要不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味道。都当了副总编辑啰,还像一个雷锋(峰)小青年似的。作为女人,咱们得培养他沾一点儿酒色财气,让他回到人间来嘛。你看你家卡拉同志,都会唱歌了,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都像喝醉了酒,就培训的很好嘛。爱情是一种鲜活的动力嘛,对事业也如此嘛。”
公孙龟年的改革新政,受到全社人的称赞。
但是,总编辑唐风却从来没有夸奖过公孙龟年,虽然唐风对公孙年的新做法是明显是赞许的:唔唔,摸石头过河,试试看,首先要真正摸住石头,其次说不定还真能摸出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子……
副总编辑、副社长杨大康,对被人呼为改革家的自己继任者公孙龟年的新政,虽说心中总有点酸溜溜之感,但表面上却是毫无异议的,并且也是公开赞许的。从心底来说,杨大康也确实对公孙龟年有一种刮目相看的赞叹。
倒是美编室主任叶秀子,对公孙龟年似乎流露着一种担心。
有一次,叶秀子甚至借故把公孙龟年叫到自己办公室,悄悄对公孙龟年说:“龟年,你要知道,这里是一个新时代的知识分子群体,不是公社化时期的大队小队,你是队长大家是社员,你想怎么吆喝就怎么吆喝!”
公孙龟年说:“刊社刊社,大家本来也就是社员嘛!”
叶秀子说:“你这样一说,不是在自命自己是社长吗?”
但不管人们怎么看,公孙龟年的所谓新政还真见效了。
刊社整个编务工作开始变得井然有序不说,工作效率也还真提高了,工作纪律也还真严格了,工作时间中的聊天、打扑克、下象棋、迟到早退、做家务、上街办私事的情况,明显减少了。当然,还有一种现象也少了,那就是被老唐多次在全社大会上严厉批评,讥之为“白天悠悠走四方,黑夜熬油补裤档”,工作时间松懈,事到临头又开夜车加班加点的情况,也日见少了。用刊社勤杂工崔大姐话说,“过去晚上,有时全社灯火通明。现在晚上,你看咱社里那个静哟,静得都叫人惨人,除工作楼老唐办公室常见开着灯,招待所老驮的房子常见开着灯外,楼里楼外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半夜里俺打扫楼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爬楼梯。有时候,俺都怀疑是不是院里莲花池,那个拉船的石头人和那只老鳖在爬楼梯!”
有一次,半夜里,公孙龟年帮崔大姐打扫招待所楼道,崔大姐对她心目中的这位雷锋领导,又说起这番话,公孙龟年听后哈哈大笑。
“大姐呀,想不到你还真迷信哪!”
“咳,现在谁还讲迷信呀!不过,老驮兄弟,大姐真还有一句话,早想问问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有些事,我就想不通。”
“大姐,你说。”
“文革那阵子,俺家乡村村寨寨都把庙拆了,什么关老爷、观音菩萨、土地爷、马王爷、龙王爷,那些泥胎疙瘩统统砸了!那时的日子苦哩,俺男人就是用19块钱的彩礼,把俺娶到他那个破家哩!那时,大伙苦成那个样子,也都不信什么神仙老爷。当然,也不是不想信,是人家公家不让信。破四旧立四新哩。搞社教的县里干部说,不靠神仙皇帝哩,咱老百姓自己就是神仙皇帝,什么创造幸福生活呀,创造历史呀,都掌握咱自己手心上哩。这话,要说也对,与其信这神信那神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倒不如信自己好。可迷信也好,不迷信也好,那日子还是越过越穷。后来,人家邓小平领导咱改革了,好日子真的从咱手心上苦挣苦扎,像那么回事啦!可你现在去俺那个乡下看看,咳,那才叫日怪哩,村村寨寨都在盖庙敬神哩,乡干部还支持哩,倒像如今的好日子不是咱自个挣来的,是那些个泥疙瘩神仙送来的。”
“大姐,你提的这问题实在重要。”
“就说咱们这个刊社吧,你们都是文化人,你们是不是也信神,也迷信呀?你们在院子里头,立那样一个石头人,立那样一个石头王八干啥呀?说庙不是庙的,说神不是神的,俺就看不懂。”
崔大姐只管一边拖洗楼道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说完,才发现公孙龟年不知什么时候怔在那里不动了,也仿佛变成一个石头人似的,怔怔地看着她。
公孙龟年被这位清洁女工的话惊呆了,走神了。
“老驮兄弟,你怎么啦!”
公孙龟年随即也回过神了,发现了自己的走神。
“大姐,没什么。你老家是什么地方?”
“凤凰。俺家乡可是全省现在最富的地方哩!”
“凤凰!现在村里都盖什么庙?敬什么神呢?”
“咳!什么都有。恢复老庙老神的不少,盖新庙立新神的也不少。毛主席、朱总司令、周总理、刘少奇、邓小平都有人给盖庙的哩!还有给什么老唐僧、孙猴子、猪八戒、济公和尚,这样上些神仙盖庙的哩。乡亲们说,日子好了,到底是老神保佑了咱呢,还是新神保佑了咱?说不清楚。管人家是哪路神仙哩,都敬起来吧,咱们谁也得罪不得!”
“大姐,咱院里那可不是庙里的什么神啊!你知道那组石雕是谁吗?”
“谁?不就是一个黄河边拉船的,和一个王八吗?俺总想,树这么个玩意儿干啥?这不是骂咱自己是王八蛋吗?驮夫兄弟,俺没文化,是个粗人,平时和你们这些有文化人,搭不上腔,俺这都是瞎想哩!”
公孙龟年似乎想笑,但却没有能够笑出声来。
自从对编务工作施行他的新政之后,八小时之外的业余时间,公孙龟年压缩了的睡眠时间,基本都用在了他计划写的那部书的酝酿上了。今晚这位勤杂女工的这席话,简直如一声惊蛰之雷,令他心中豁然开朗。多少天来,他反反复复为自己那部书,那部素材已经积累得惊人丰厚的书,一直在寻找着一条灵魂的主线,而那条线,又总是似乎就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