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撒腿跑走。
于冉冉跟出去亲眼看着崔白下楼走,她关上房门折身回来,方才还显逼仄的单人屋舍变得宽敞起来。
其实也没有显得特别宽敞,于冉冉貌清瘦,站在那里比崔白还要高些许,几乎都要碰到屋顶了。
“谢谢。”舒晴站直身体,搓着手说。
于冉冉看着那杯自己喝过的水,把从崔白手里所夺薄而窄长的铁片放到茶几上,说:“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崔白说天亮后他还来。
心里想着这些糟心事的舒晴边后怕边努力拿出副风轻云淡模样,还轻轻呼口气,说:“是啊,天都快亮了,我又麻烦将军许多,过会儿我请将军吃早饭吧!汴都早摊跟祁东大不相同,挺不错。”
若没发现舒晴盯着拨门铁片的神色里带有惧怕和恐慌,寻常人怕是都要被这妮子装出来的淡定被骗过去,于冉冉说:“打算如何处理?”
崔白离开,舒晴后怕得手脚发抖,两腿沉如灌铅。她也走动不了,勉力笑一下说:“新找个地方住就是。”
于冉冉偏头看过来,问:“若再被找到呢?”
舒晴沉吟片刻说:“那也没关系,汴都大,能落脚处何其多,再不济我就往官驿跑,军里同袍都在,崔白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曾答应过,帮你解决崔秀才的事。”于冉冉犹豫说:“若你不嫌弃,奉恩坊那边我有几间屋子,遮风避雨不成问题。”
舒晴笑容客气地摆手,说:“那怎么成!我知道将军是好心帮我,但这不合适,不合适,而且我只在汴都暂作停留,许不多日就走,不至于再麻烦将军更多事。”
一两个人情我就已经还不清了。
“你非要跟我这样嘴硬么?”于冉冉如此轻声问,垂在身侧的手掐在一起,拇指几乎要将食指指腹掐破。
于冉冉无疑是内敛的,言语表达内心所思到如此程度已是罕见,舒晴第一反应认为将军说这些其实是想和自己修好,但旋即她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舒晴微笑说:“没有嘴硬,真心的。”
于冉冉说:“你下唇咬破了”在舒晴抬手去抹时她又补充说:“血迹已经结住。”
摸摸下唇确实感觉有点疼,舒晴自嘲地笑了笑,连续眨着眼睛欲解释,就听于冉冉替她说:“大抵是听见有人拨门时咬破的。”
没有安全感的人在外过夜总是比常人都要警惕,何况舒晴还是祁东军帅帐听用的人,她察觉拨门声的时间许不比自己晚,甚至举着武器躲在门后准备反击,这点佐证于刚开门时她手里拿着根趁手的木棍。
伪装在于冉冉面前是最没用的把戏,就像有人想在谢岍面前动武,那么谢大都督绝对会尽己所能让对方亲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动武”。
而于冉冉么,于冉冉不喜欢和人动拳脚,她不过就是会戳破你所有伪装,冷静地,无情地,不紧不慢地,让你无处遁形,如赤身裸体站在她面前。
惧怕紧张之意渐松弛,身上冷汗也慢慢落下去,冷意沿着脊梁骨爬满后背爬满全身,冷得人牙关打颤,舒晴深深低下头去,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让人冷的究竟是黎明前的漆黑深夜,还是心里头装的那些事和人。
可就算再搞不清楚冷寒究竟自何处起,她也清楚地知道现在是个绝佳好机会,她若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那就绝对不能再这样糊涂懦弱下去,人生虚虚前三十载春秋里她只顾着成全别人了,如今孑然一身,她何尝不能试着也成全自己一回?
“于冉冉。”舒晴干涩地唤。
于冉冉看着她,神色并不沉静。
嗯,好似自再遇以来这人脸上神色都不是往日沉静,只是舒晴一直没敢抬头看,所以没有发现。
舒晴干咽一下,紧张得嘴巴发干喉头涩然,她尝试着原地挪挪脚,手攥住半片衣角问:“你心是否还悦于我?”
“是。”这回于冉冉没有半点犹豫。
她已经犹豫够久了,十几年时间,足够祁东的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十来回。
“……”舒晴脑子卡了下,磕磕绊绊问:“多久?”
她惊喜于将军当真心里有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出此二字,她本意是想问那次答应接触后将军是何时发现的这般心思,不曾想却听见于冉冉声低而温柔说:“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十一回。”
“什,什么?”舒晴完全没听懂。
“拓坷洲绿河倒灌石城始于二十二年夏,”于冉冉独特的声色带上几分回忆,说:“时是你入军第二载,我年二十。”
很多年前有次随大帅行军路过拓坷洲绿河——一条茫茫高原上再普通不过的老实河流,既临近水源,大帅令队伍饮马歇息。
休整时于冉冉把第一盘烤热的小油馕给了舒晴吃。
大家都还在在吃东西时,早已吃饱喝足的谢岍独自蹲在河边往水里丢石子儿玩,嘴里叼着根草问于冉冉:“你是不喜欢我们鼻涕妞?”
“鼻涕妞”这个称呼也有来源。
小时候有次谢岍给大家讲笑话,内向自卑的舒晴笑也从不敢大声,只是抿着嘴笑,结果当着大家面把自己笑出个鼻涕泡,谢岍就开始喊她鼻涕妞。
这姓谢的驴货身上有魔力,鼻涕妞的绰号非但没把舒晴喊得更自卑或恼怒,俩人关系反而越来越好,舒晴非常信赖谢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