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什么?”闵疏奇道。
暮秋把大氅抖开,展平了给他们俩看,说:“上次王爷说闵大人穿红色亮眼,就吩咐奴婢又做了一件大氅。您看这上头的暗纹,细细掺了孔雀毛,里头内衬绣的都是祥云,出一匹要废十几个绣娘,极其难得。”
闵疏哦了一声,一听说是给自己做的就不大感兴趣了。
暮秋极有眼力见的把衣服收起来,说:“这料子好,大人出门时穿也不会冷,就连刚才张大人看了都说好呢。”
闵疏这下子知道暮秋的意思了。送衣服是假,告诉梁长宁张俭回来了才是真。
可惜闵疏早就猜到了张俭的去向,他自然地看向梁长宁,梁长宁却说:“正好张俭忙得很,叫他休息两日去替替辛庄,过几天再来给我回话。”
闵疏怔了一下,暮秋已经关门退下了。
刚才的话题被暮秋打断,梁长宁续上话尾,说:“我看咱们闵大人的样子,像是看不上这件大氅啊。上次夏拓文问我要这料子我可都没给。”
“这料子贵重,拿来做外袍可惜了。”闵疏委婉道:“王爷总给我穿红,实在不合礼制。”
梁长宁笑了一声,没说什么。闵疏又道:“夏小侯爷家中世代从军,乃是武将出身,直到德景帝在时才逐渐交了兵权,靠恩荫袭爵传承下去。夏小侯爷虽然出生显贵,手里却没什么大钱,镇国公府靠的是天家过日子,他们的账目怕是还没有户部记录的清楚。王爷这件大氅落在外头,夏小侯爷得存个三年五载的银子才能买得起。”
梁长宁微微侧目:“你知道得清楚,谁告诉你这些的?”
“机缘巧合罢了。”闵疏避而不谈,直接入正题:“王爷到处哭穷,夏小侯爷立刻就送了二百两银子来,还找王爷要利息。利息利息,今日给出去,明日赚回来……夏小侯爷知道九出十三归这样的黑话,可他没放过贷吧?”
梁长宁本没想到这么深,他与夏拓文是从小的情分,知道他是个心眼不多的人。他是独子,不管将来大权落于谁手,他都能承袭镇国公的爵位。更何况他家中长辈对他关怀宠溺,夏国公更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夏拓文即便要来站队,也绝不会如此随意地甩银子给他。
可如今闵疏这话让他眉头一皱,几乎是是一想就明白了:“你是说这是夏老侯爷的意思。”
“镇国公府不复当年了。”闵疏偏头看窗外,意有所指道:“夏家如垂朽老树,若是晒不到太阳也就罢了,可如今从前的太阳落山,又起了风,眼看着大雪就要砸下来……不是好兆头啊。”
夏国公能在局势诡变的京城中稳坐三代,靠的绝不是装傻。
梁长宁沉思不语,目光落在闵疏脸上。他想的不是夏拓文,而是闵疏。
闵疏坐在榻上,身上还拥着毯子。今日闲来无事,他们二人临窗煮茶,他这才知道闵疏还有一手好茶艺。
不只是煮茶的手艺,还有他心思缜密,计无遗漏。
闵疏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点子上,即便是深得东宫首辅茂广林多年教导的梁长宁,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界。
若是茂广林见到闵疏,那他口中“王佐之才”的名号说不得就要易主。才华次之,最难得的是闵疏有闵乱思治之心。
梁长宁深知面前这个人的价值,心里越发坚定要让他为自己所用。
可他也明白闵疏对自己并非忠心耿耿,就连他的那套说辞也从未放在心上。他们如今是各求所需,以利趋之,利尽必散。
若要留下闵疏,就只能抓住他的软肋,取文沉而代之。
可闵疏不是一个会乖乖臣服的人。他看着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张开嘴却尽是獠牙。他今日能为了自由背叛文沉,不惜走上风险更高的双面细作只路,今后也必然会以同样的原因背叛自己。
闵疏无论要什么梁长宁都给得起,可他偏偏要的是自由。
梁长宁的目光深沉,狩猎般的天性让他蠢蠢欲动,他知道闵疏是一只警觉的鹿,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逃走。
他要知道这只小鹿的软肋在哪里,要知道文沉是靠什么拿捏住了他,还要知道他今后的谋划。
不着急。梁长宁想。
梁长宁收回目光,看着闵疏修长白皙的手指中提着的茶壶,垂眸笑了一下。
闵疏以为他还在细想夏拓文一事,于是也不出声,只是掀开茶炉的盖子来往里添了小半壶泉水。
“我会去见一见夏老侯爷。”梁长宁说,“过几日就是大朝会,按照惯例宫里会宴请皇亲贵族和百官,夏老侯爷必然会也去,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闵疏点了点头,把炉子上的茶搁在了一旁。
丫鬟踏雪穿过院子,撩开门帘,端进来一碗黑漆漆的药。
闵疏不大乐意,接过来在手里端了半晌也不张口。
梁长宁好笑地看着他,问丫鬟:“这药不是早就喝完了吗?怎么还有?”
丫鬟福身:“府医大人开的方子已经喝完了,只是前几日闵大人回来时着了风寒,连打喷嚏,所以孔大人才又抓了药。”
闵疏告饶地望着梁长宁,说:“我昨日就不打喷嚏了,是药三分毒……”
“病去如抽丝,我又不是大夫,我说的话不算。你现在不喝,那就委屈我晚上辛苦一番喂你喝。”梁长宁话音未落,闵疏已经飞快地仰头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