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跪倒在地,反手将胸前六把刀统统拔出,一口血喷向了半空,把黎明前最黑暗的夜幕染得鲜红。
“阿风!”舞风铃惊叫着扑上去扶住了阿风,“告诉我,怎么救你!快说,我知道有方法的!你快说,快说啊!”阿风抬脸,朝舞风铃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看见舞风铃活着在他面前,于是笑了。
雨含飞失神地看着阿风胸前的“点青”,只是“点青”饮的竟是阿风的血,或许她报了心中之恨,但报复的结局总是痛苦。手中美丽的束金铃掉落在了地上。被血染红的束金铃内壁竟出现了惨红的四个字,“彩云之南”。那本是极浅的划痕,此时鲜血流进这沟痕中恰显了出来。
这便是束金铃中人人欲知的秘密,然而此时却没有一人去看它。
阿风猛然抬首朝着雨含飞的背影呼道,“等等。”雨含飞驻足。只见阿风竟也朝她轻轻一笑,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长剑,咬牙拔了出来道,“留给你,是希望!”雨含飞接过剑,却转身将它抛向上空,剑划出了一个凄美的弧,叹息着落下躺在束金铃旁边。雨含飞狂奔而去。空气中回响着她忏悔的余音,“我什么也不要了。”
舞风铃仍执着地摇着阿风,“告诉我!怎么救你?我知道有方法的,一定有方法的,你说啊,快说啊!”
东方忽白。舞风铃突然静下,醒了似地看着天,一颗金红的太阳如新生的孩子跃上枝头,一缕纯得透明的阳光穿过树缝射在阿风身上。阿风的脸是苍白的,眼已闭上。
舞风铃没有做声,只伸手轻轻触了一下阿风的脸——不再温暖。她突然站起身,没有嘶喊,亦未流泪,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近似残酷的眼神看着这光明的一天。
她弯腰从地下拾起束金铃和“点青”长剑,冷冷地看着剑与铃,——从今日开始,她学会了冷漠,无情,与仇恨……
束金铃永远无知,在舞风铃冰凉的指尖欢笑依旧。
——金铃叮叮,何时多情?
金铃叮叮,束金莫束心……
第十七章 翩鸿掠影彩云南 晦月争笑红杏间
这里,如同江南一样,也有山,有树,有水。而这里,却不是江南。
奇峭陡绝的群山,交错原始的丛林,奔放着野性与放任的溪流,有长尾的艳鸟时时清啼。这里是云南,荒野原始,却清澈自然,比起精心雕琢的江南水榭楼台,又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舞风铃来这里,却不是为了这别具一格的动人景象,她来,只为了两件事,也是她剩余生命中唯一想做的两件事。她还很年轻,才不到十七岁,她自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两件心愿。
为自己,也是为阿风。
她停下,目光落在身后那位面貌美却有些痴的男子身上。男子黑衣如夜,和舞风铃寂静的黑衣几乎是同一种颜色。
“风铃,歇么?”男子轻轻地问,这样俊美的容貌与温柔的口吻,除了赛西施周冰,还有谁能拥有?
舞风铃的目光却是冰冷的,漠漠扫过他的脸,凝视着他身后那口暗黑色的棺材。棺材被淡青色结实的草藤缠绑得很安稳,藤的一端被周冰修长却极有力的手指缠绕着,紧握着。
棺材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棺中是阿风,舞风铃默默地看,她来这里的两个月,其实可以说也就是为了他。她知道云南盛产水晶,她要用水晶为阿风打制他冰封的床,水晶要是淡青色的,因为那是阿风最爱的颜色。她不仅要水晶,她还要忘忧铃!“忘忧以忘三世之忧”,她想象着阿风睡在淡青色的水晶里仿佛是在碧清的湖水中,而自己已忘却一切,不再记得以往的痛苦,只微笑着看那睡了似的阿风,这许多日来,她第一次微微地笑了笑,但落在嘴角上的……却是泪。
“风铃,”周冰提醒她,“前面似乎有部落居住,不如歇日复行,可好?”冷漠,重新回到舞风铃脸上。梦,总可以给人希望,而现实却总将她的希望残酷地扯碎。她,早已不再相信现实了。
顺着周冰的眼光看去,果真有一大片草木相间搭成的屋顶隐在丛林中。
她没做声,连点头或者摆头也没有。只径直朝那些屋子走去。能走,周冰已经很感激了,他如释重负地吐口气,跟了上去,却任手掌中被粗糙的藤磨出的血水顺着手腕下流。
部落的屋群终于近在眼前了,屋子都搭得很精细,是云南深山的卡冈族人的杰作,卡冈族不是喜欢群居的族,永远是东一片西一片漫山分布,据他们说,这是为自己处处留出路。
舞风铃和周冰走近这片屋时猛然停住。
奇怪的预感隐隐升起。正午了,为什么没有炊烟?阳光明媚的白日,为什么没有孩童嬉戏?花开的季节,为什么爱美的卡冈族少女没有一个出来摘花,或者悄悄送给心上人?舞风铃和周冰的心中同时出现一个词,“死镇。”
舞风铃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应该不是!”她的目光落在一堆烧过食物的白灰中,那里散乱着几根被啃过的骨头,“这骨头是昨天才烤的,没啃完的肉还很新鲜,一夜之间,怎么会成了死镇?”
周冰是不大明白的,他神志本不太清晰,当然不会明白,他垂了眼,用力拖着棺材朝一栋较大的草屋走去,“没有人的,进去不算犯了错是么?”
研究一座死镇究竟是怎样一夜间变成的并不在舞风铃两件心愿的范围之内,这也确实不必多想,她收回了舞家与生俱来的敏锐观察力和清晰的思考力,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随周冰进了屋。
随着周冰轻轻地推门,阳光下,一个年纪大得怕人的老太婆缩在墙角的凉席上。本是微闭的眼,阳光一射进来,眼睛立刻睁得极大,仿佛刹那间所有的皱纹都在阳光下狰狞地惨笑。老太婆竟似并不惊讶这几个人的到来,只惨然道,“我看起来老得怕人罢?像有一百岁了是不是?”
舞风铃摆了摆头,“还好,并没有那么可怕。”尽管自阿风死后她冷漠得太绝情,但她下意识地还是给了这老太婆一个善意的谎言。老太婆的脸上溢满了愤怒,“知道么,我才六十岁,才六十岁啊!起码昨晚是这样的,但如果有无耻的淫贼在一夜间将你最爱的三个女儿……你会不老么?如果你唯一的儿子为了保护他的爱人不受……不受侮辱而……而……你会不老么?那个淫贼,那个……”她喘不过气了,剧烈地咳嗽。
一个声音朗朗地接着老太婆的话说下去,“那个淫贼一夜间获取了十八位少女的芳心,然后才是身体,为此,他杀了那几个要攻击他的勇士,并且吓得全村的人一夜间倾镇而逃。”随着声音的传来,一袭白影从另一幢草屋后悠然而出。老太婆刹那间又老了好多年,疯狂地怒视着那白影,“你,你还敢……”
“怎么不敢?”身影定住,竟是位身材高瘦,仿佛略显单薄的男子,雪白的单衣勾勒出他流水般的线条,而儒雅古典的五官还隐隐透着书生气,一把精巧的折扇在他指间轻晃。这个会是淫贼?周冰看着他浅浅地笑,“你是淫贼?”男子打开折扇,“非也非也,此非淫尔,实乃风流也。”
“姑娘,姑娘你快走啊……这个无耻下流……”老太婆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息,巨烈的精神刺激已让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数月的行程,舞风铃已见惯了死人,见惯了死在自己手中的哀嚎的生命。她本当无视这无足轻重的老太婆,但她的脚却沉了下来。如果这老太婆临死前是在叫骂或者是请求她杀了那男子,那么她连她的尸体都会懒得瞧一眼,而这个已神精失常的老太婆临死前叫的却是要自己快走……冰冷强劲的真气已游走在全身,聚向双掌。
数月前周冰所赠一套“花亦舞”足够让舞风铃傲立江湖,陌上郎君沈如,是被一掌击毙的,走沙双雄杨天、赵地是被独剑穿双喉,踏秋仙李思鸣是被震断经脉而亡。短短百日,黑白两道好的坏的,毫无道理的惨死……人们只知道他们临死前看到夜一样黑暗的长裙,冰山一样冷酷的无情。那自然是舞风铃。阿风的死扭曲了她的心,她杀人已不再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