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只剩下一个齐国了,各国的士子纷纷投秦而非投齐,足以证明吕不韦的坚持是正确的。
他商人起家,自然明白人心的用法。民心所向既是胜利,现目的达成,打下齐国,天下人也只会叫好罢了。
“齐国不是问题。”
吕不韦坦然道:“王上,臣以为,打下齐国之后,才是问题。”
秦王政:“相国是指?”
吕不韦:“统一之后,如何改制,如何与六国贵族掣肘,无战之后如何安排将士兵卒,才是问题。”
“嗯。”
秦王政认同地点头:“各国能臣,来秦国图的无非名利而已。统一中原,也是到了满足他们的时候。”
“王上,”吕不韦笑道,“图谋图利,这是商人的看法。”
“臣以策效力,君以利许之,这也是法家的主张。”秦王政复述了韩非的观点,又道:“当年夫人说过,有用即可,管他谁的看法?”
“王上说的是。”
“可是——”
“王上?”
秦王政转过身。
他看向距离自己不过三步的吕不韦。
吕不韦猛然意识到,如今的秦王已比自己高出些许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竟然回想不起来。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与之近距离面对面站立直视过——为君为臣,本就不该并肩而行。
甚至是秦王政也许久不曾称呼他为“仲父”。
“寡人想了好些日子,”秦王政平静说,“却始终是想不出一统之后,还有什么能给相国了。”
吕不韦身形猛顿。
“臣惶恐。”他微微低头:“为秦效力,是应该的,臣未曾想过向王上要什么。”
“是么?”
秦王政无所谓地偏了偏视线:“可相国昔年入秦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吕不韦入秦之时,秦王政尚在邯郸。但他立刻听懂了青年国君的意思。
当年他为商人,以重金扶持先王子楚即位,口口声声自谦商人短视,若无好处,决计不会这么做。
如今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谁信啊?
“寡人还以为,是自己给的不够多,”秦王政冷淡出言,“才叫相国想去列国士子手中捞好处。”
吕不韦闻言大惊。
“王上何来诛心之论!”他猛然抬头:“可是不韦做了什么叫王上不高兴的事情?”
四目相对、气氛紧绷,吕不韦一双清明眼眸与国君捉摸不定的凤眼对视,他能在秦王政眼中寻觅到的,只有一汪淡然。
如同青年国君身后的白雪般,冰冷、剔透,且干干净净。
透过这样的眼光,吕不韦却如坠冰窟。
让他感到寒冷的不是凛冽的风,也不是国君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