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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记 思惘然惊变乱(第2页)

“我保证你爹娘平安无恙。”念卿庄重颔首。

门边有侍从身影一动,低低叫了声“夫人”,似有事相告。

念卿在她手背轻拍了拍,起身出去,单留下四莲和子谦二人。

默然片刻,四莲咬唇,鼓起勇气问子谦:“你们是什么人?”

子谦略怔,却没有开口。四莲两手不安地绞着,低头颤声问:“您和太太出了城还会放我回来吗?”

这一句话却令子谦脸色骤变,阵阵青白。“她是我父亲的妻子。”子谦冷漠语声惊得四莲错愕抬头。天光渐亮,照得他脸色越发苍白,清俊眉目犹显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

“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他重复,加重语声在父亲二字上,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听。

乌毡车篷放下来,前后层层摞上豆腐格子,剩下狭小空间只容得两个人。旧辕辙套一匹瘦马,四莲亲自坐在前头赶车。除留下看守的两人,其余侍从纷纷更易服色,或扮商贩,或扮力夫,前后混杂在清早出城的人丛里,随着夏家马车向晏城南门而去。

晏城虽是小地方,南北行商私贩却常在此处歇脚,尤以贩运私盐、私烟的马队为多。城门的缉查军警收了盐商行会好处,也不过做做样子,向来盘查松散。平头小民搜刮不出油水,更不会多费唇舌。念卿与子谦藏身在马车,赶车的四莲又是本城人,理当不会引来军警注意。

出来时天色还昏黑,到城门口已天光大亮。市井人声渐渐喧杂起来,南北各路口音夹杂着军警的高声吆喝,与路边小贩的叫卖声,在车毡外此起彼伏。念卿蜷起膝盖,靠在车壁上凝神辨听这些声音,留意路人交谈间提到的城中变故。

良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高低起伏市井声。听在耳中,竟生出久违的恍惚之感。从前与念乔寄居的里巷,也是这般烟火喧杂,那曾是她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子谦的怨恨似已不再,可是念乔呢,何时才能彼此原谅。

心绪茫然间,念卿抬眸,却对上子谦郁郁眼神。子谦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他并没有回避。

“我曾做错一件事。”他语声很低。

念卿无声地挑了挑眉。他垂下目光,“逼你向我母亲下跪,是我当初太过气盛。”马车摇晃前行,木轱辘吱呀有声,毡篷隔开外间喧杂,二人之间静默无声。

无声,胜似万千怨憎。

他宁愿她斥骂,将昔年委屈、伤心尽数报复。

“你没做错。”她却淡淡开口,神色平静出乎他意料。

“我跪她,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父亲。”她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我尊重她的遗愿,尊重她至死维护的骄傲。身为人子,你遵从她的心意,并没做错。”

他呆看她。刹那间迷惘,不愿相信她的话,不愿正视她眼底的坦然。昔年恩怨如此平淡道来,仿佛她早已不再介怀,那无足轻重的往事,只是他一个人的耿耿于怀……离家这三年,原只是孩子同大人的怄气,自己同自己角力。

笑可笑,错已错,悔何悔。竟然到此刻,才真真幡然省悟,真真悔不当初。

马车在等候出城盘查的人丛中缓慢前行,外边瓮瓮人声里偶尔夹杂老马甩响鼻的声音。

“仲亨恐怕已得到假消息,我们得快些离开此地,好让他安心。”念卿只装没看到子谦震动的神情,不着痕迹带过了话头。蓦然马车一晃,外边惊叫叱喝声随之起伏。

车壁传来嗒嗒轻响,是侍从约定示警的暗号。念卿起身从车毡缝隙望出去,混在人群中的侍从已朝马车靠拢,各自神色警戒,将手移向腰间,随时准备拔出臃肿棉衣底下暗藏的枪。斜前方一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吆喝驱赶路人,从城墙根下小跑步而来。拥挤在城门口的人众见惯兵乱,也不散开,麻木地推搡成一团,只有被惊扰的骡马长嘶短咴,扬蹄带起阵阵沙土。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士兵高声呼喝,在城门口端枪排成人墙,强行将等候在前面的人丛挡开,荷枪强行驱赶推搡的人。只听四下哗然,急于出城的人众纷纷叫骂,非但不退避更朝门口一窝蜂挤去。有人高嚷“凭什么不让出城”“大白天关什么城门”……话音未落,即被士兵用枪托砸倒在地。周遭惊叫四起,城门口顿时乱成一锅粥。

守门军警手忙脚乱地挡住潮水般涌来的人群,轧轧推动老旧的城门,侍从当先笼住马缰,不动声色盯住四莲,防她突然生事。念卿与子谦迅速交换眼色,示意侍从们见机行事,不可轻举妄动。手无寸铁的平民纵然怨愤冲天也不敢与军警硬碰,围堵在前方的人丛渐渐退后,稍有反抗即被驱赶殴打。眼看城门轧轧合上,强行闯关只能自投罗网……念卿咬了咬唇,与子谦目光交错,想说退走却又难以甘心,城门分明就在眼前,相距不过十余步。

出了这门,一路南去,便是仲亨所在的地方。此时,他正心忧着她的处境,如同她心忧他的进退。

“夫人,请以安危为重。”子谦蓦然开口,深深凝望她,年轻柔和的脸庞透出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镇定,依稀有几分仲亨的影子。

这低低一语听在耳中,令人心头回暖。不错,总要留得后路,以安危为重。念卿当机立断,示意侍从挟四莲掉转马车,混在人潮里趁乱退走。

马车刚刚转上回城方向,却听后边一声吆喝:“哎,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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