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斯塔霞独自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她的两个妹妹均已出嫁,而帕韦乌则跟米霞结了婚。
跟老博斯基一起过日子是很艰难的。他总是对什么都不满意,而且脾气暴躁。每回她午饭送得晚了一点,他便总是用什么重物狠狠地揍她。那时斯塔霞便走进茶藨子丛中,蹲在灌木林里哭泣。她竭力使自己的哭声轻而又轻,以免惹父亲更加生气。
打自博斯基从儿子口中得到有关米哈乌·涅别斯基买了土地准备给女儿建房子的消息后,他便再也睡不着觉。过了几天,他搜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也购买了一块地,紧挨着米哈乌买的宅基地。
他决定在那里给斯塔霞盖栋房子。他坐在地主府邸的屋顶上,对这件事思考了许久。“为什么米哈乌·涅别斯基能给女儿盖房子,而我,博斯基,就不能?”他反复思量,“为什么我就不能盖栋房子?”
于是,博斯基也开始盖房子。
他用一根棍子在地上划了直角四边形,第二天就动手挖地基。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给他放了假。这是他博斯基平生第一个假期。后来博斯基从附近的地方,背来大大小小的石头,背来一些白色的石灰岩,他把这些石头平平整整地铺在挖好的坑里。这工作持续了一个月。帕韦乌来到博斯基身边,抱怨那挖好的坑。
“爸爸在干些什么呀?爸爸想到哪里去搞钱?请爸爸千万别丢人现眼,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请爸爸千万别在我的鼻子底下盖什么鸡埘。”
“你这么快就已经给弄昏了头?我这是在给你姐姐盖栋房子。”
帕韦乌知道,已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够说服父亲了,最后他只好用大车给他送来一车木板。
现在两栋房子几乎是在同时成长。一栋大而整齐,线条流畅,房间宽敞,大窗户;另一栋小而低矮,比地面高不了多少,弯腰驼背,小窗户。一栋房子立在开阔的空间,背景是森林与河流;另一栋房子挤在官道和沃拉路之间的楔形地带,隐藏在茶藨子和野丁香丛中。
当博斯基忙于盖房子的时候,斯塔霞的日子比往常要过得平静得多。正午之前她必须喂完家畜、家禽,然后就是做午饭。先是走到田间,从沙质的土地里挖出马铃薯。她常幻想,说不定会在灌木丛里找到用破布包着的珠宝,或者是一只装满美元的罐头盒子。她在削那些丁点儿大的马铃薯时,又想象自己是个巫医,而那些马铃薯都是来找她看病的病人,她给他们驱病消灾,消除他们身上所有的污物。然后她把削好的马铃薯放进开水里,并且想象自己是在熬某种美容神汤,一旦她喝下这种有神效的饮料,她的生活就会一下子全变个样子;在官道上会有什么医生或是从凯尔采来的律师看到了她,送给她好多好多的礼物,会有人像爱上一位公爵小姐那样爱上她。
所以一顿午饭,她做了那么长的时间。
想象归根结底是一种创造,是连接物质和精神的桥梁。尤其是在一个人经常紧张地想入非非的时候,那时想象往往会变成一滴物质,融入生命之流。有时,想象里会发生点什么扭曲和变化。人的所有欲望,如果够强烈,那么便往往都能实现。然而所实现的结果,并非总是人们所预期的那样。
有一次,斯塔霞在屋前泼脏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跟她幻想中的情景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那人来到她跟前,向她打听去凯尔采的路怎么走,她告诉了他。几个钟头过后,那人回来了,又遇上斯塔霞。这一次她肩上扛着扁担,他帮她扛,两人交谈了许久。诚然,他既不是律师,也不是医生,而是个邮政工人,他的工作是安装一条从凯尔采至塔舒夫的电话线。斯塔霞觉得这个人快活而自信。他跟她相约礼拜三去散步,礼拜六去跳舞。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人让老博斯基喜欢。这位天外来客名叫帕普加。
从这一天起,斯塔霞的生活开始沿着另一条轨道运行。斯塔霞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像朵盛开的鲜花。她常去耶什科特莱,到申贝尔特夫妇的商店采购,而所有的人都看到,帕普加如何用敞篷小四轮马车载着她出门。一九三七年的秋天,斯塔霞怀孕了,圣诞节时他们举行了婚礼。她变成了帕普加娃。他们在刚落成的小屋惟一的房间里举行了简朴的婚宴。第二天,老博斯基在房间里横向隔了堵木墙,这样就把屋子分成了两半。
夏天,斯塔霞生了个儿子。电话线已拉到远离太古边界的地方。帕普加只有礼拜天才在家里露面,他显得疲累、挑剔、求全责备。妻子的温情令他恼怒,动辄发脾气,说他回到家得等这么久才能吃上午饭。后来他只是隔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而在万圣节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回来。他说,他必须去祭扫双亲的坟墓,而斯塔霞对他的托词还信以为真。
她做好了圣诞节的晚餐等他回来,她看到窗玻璃里映照出自己的身影,黑夜把窗玻璃变成了一面明镜。她终于明白,帕普加是一去永不回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