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翛然从马车上下来时,感受到来自侯府众人探究的视线,满脸乍热,可他却兀自镇静,没躲没藏,就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最前,望着戚无尘的马车渐渐远去。
白翛然本以为再有半个月,那运河工程就能修完。待新月高悬,他就可以和戚无尘相见。然而,事情却总是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意外——
自打那天戚无尘从侯府回了东郊开始,便连日暴雨。运河水涨,河床被淹没,施工难度变大,应急措施只够支撑五天,而工程最核心的部分堤坝加固才进行了一半,五天的时间晴天都不一定够,更不要说在暴雨中施工了,那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
这项工程是皇帝派给太子的政务,比起主持各种祭祀典礼,运河工程至少是一项实务,若是搞砸了,太子好不容易在皇帝面前积攒起来的信用很有可能一次倾覆,因此东宫不断给工部施压。
但是作为工部尚书的柳山,竟然和东宫打起了太极。说什么眼下不是赶工的时候,他已向圣上禀明运河工程的情况,圣上的意思是以减少伤亡为主。
当天,太子收到红甲卫这份汇报,直接摔了手中茶盏。戚无涯坐在他旁边无动于衷,他却对戚无涯说:“减少伤亡并不等于消极怠工!虽然雨中施工难度较大,但要保证人员安全有许多安全措施,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不能按期完工!这个柳山,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才会跟孤这么对着干!”
戚无涯全程缄口,若换了别人,太子早就暴怒,可偏偏对他,太子唯独不怪,见他不说话也没生气,反而狠狠吸了一口长气,将自己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之后,太子冷哼一声,对红甲卫道:“去将白翛然叫来。”
……
这时的柳山,正坐着马车赶往南厂戌卫。大皇子终于答应他,允许他探视自己的儿子柳玉皎了。柳山心里清楚,大皇子之所以会同意他这次的探视,无非是因这次自己扛住了东宫催工,若运河工程因此出现什么问题,陛下怪罪下来必然是太子担着,这在皇子斗争越发激励的今天,相当于是给大皇子争取了一次翻盘的机会。
可是,柳山更清楚,他之所以能在尚书位置上坐这么多年,仰仗的可是高国丈。那高国丈是谁?那可是太子的祖父,自己今日这番所作所为若传到高国丈耳朵里,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最好的后果恐怕也是辞官隐退吧。
柳山不敢深想,眼下他已跨出了这步,那么为了儿子,不管后果是什么他也只能咬牙硬扛了。
出乎意料,今日大皇子竟然在南厂戌卫,听说他来了,竟还笑眯眯出来迎接,邀请他先去喝茶。
儿子在人家手上,柳山哪敢不从?
然而,等他陪着大皇子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想赶紧去看儿子时,大皇子却突然开了口——
大皇子说:“戌卫离你府上路程也忒远了点儿,令郎在这狱里也住了些日子,想必人间疾苦是什么,他应是懂得透透的了!本王倒是挺想给你个机会,把他接回家去?”
柳山心中一喜,随即又一抖。他知道大皇子这么说肯定是有条件的,便耐心听他说完。
大皇子扯着嘴角笑,审视了柳山片刻,道:“今日你们父子先好好叙旧,稍后自会有人告知你方法。”
柳山连忙行礼:“一切旦凭殿下安排。”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收到了一封被箭射进来的密函,要求他三日内想办法暂停运河工程。三天也太赶了些——他正这么想着,就有家丁又来报,说东宫使者白翛然前来求见,人已经到门口了。
柳山第一次见白翛然就被吓破了胆,这次白翛然来的时间太凑巧,他赶紧把信收好,出门相迎。
他对白翛然的客气,连柳家的管家和仆役们见了都不免惊讶,实在想不通自家的尚书老爷干嘛要对一个小公子这般恭敬?
柳山哪管他们怎么想,他一见白翛然先下意识提醒自己别起色心,随后才开始琢磨白翛然的来意,估摸着白翛然大概还是替太子殿下传口信,他正琢磨着如何拒绝,就听白翛然客客气气地对他说:“白某今日前来,只是想请大人一同去探望玉皎,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啊?”
柳山心想我才刚从戌卫大狱里回来啊,白翛然是故意的吧?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白公子,今日我才刚回。”
“哦?那玉皎怎么样?”
白翛然见柳山一脸愁容,自然也猜到柳玉皎情况应该不是很好。
“大人可有想过要将玉皎救出来?”
“这……”
柳山肯定是想过啊,可对方是大皇子,关押柳玉皎的地方又是号称与大内暗卫齐名的南厂戌卫,哪里是他一介文弱尚书能动得起的?
白翛然就像看穿了柳山的心思,一语道破:“大人若是担心人手不够,白某倒是有一计。”
“哦?”柳山双眼一凉,随即又立刻戒备道:“你不会是想让老夫请求东宫施以援手吧?”
白翛然笑道:“有何不可?此事本是二龙戏珠,大人被夹在中间,实属无奈。如今又牵连到了玉皎。他为人单纯何其无辜?早一天救他出来,大人也早一天安心!且双龙缠斗,旁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柳山有些意外白翛然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不过白翛然说得也是实情,目前对他来说,确实是越早抽身越好。再一点,他主动去求太子,也好趁机为之前硬抗东宫的事情低个头,为自己争取一个辩解的机会,不与东宫为敌,他就依旧是高家的狗,这屁股下面的尚书之位就能做得更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