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被撮着这样一捏住,浑身不舒服。他自然不能明白连撮着自己也弄不懂的这种突然袭来的热血沸腾。少爷说:“走,找我妈去。”
杭夫人看见撮着时,和城里所有的老板一样对他并不满意。撮着太脏了,大木了。杭夫人是那种心里有标准形象男人的女人,撮着与她心里的尺度风马牛不相及。
“他叫什么名字?”杭夫人问儿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流浪汉。
“名字不问就带进来!”母亲喉咙就响了。
“我要我要,我要他!”儿子喊。
“我叫撮着。”撮着诚惶诚恐。
“奇怪,倒是这辈子没听过。”
少年便放下风筝,两只手做撮的动作,斜着眼睛:“是这样撮啊撮啊把你撮出来的吗?”
“勿是的,勿是的,”撮着觉得少爷理解得不对,有必要作出重新解释,“是姆妈在屋里头生我,阿爸在门槛上搓稻草绳,三把稻草搓完,我在里头哭了,阿爸问:‘男的女的?’姆妈说:‘带把的。’阿爸就高兴,说,托稻草绳的福,我撮着一个儿子,就叫‘撮着’吧”
少爷联想力显然很丰富,立刻掉头问母亲:“妈,你生我的时候,阿爸在撮什么?”
杭夫人林藕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撮着时便有些湿润温和,撮着也就不那么毛糙肮脏了。她的儿子并不知道他的问题为什么会使母亲心有所动。如果他一出生就有记忆的话,他也仅仅晓得父亲的那一夜住在水晶阁小莲的房中,接生婆是山羊胡子亲手驾着马车接来的。第二天上午父亲回来时大喜过望,而母亲亦没有表现出委曲求全的神情。她的头上扎着毛巾,有气无力地对丈夫说:“儿子。”
撮着显然是在一种难得的温情闪逝中被杭夫人留下了。她把管家叫来时已经作了决定,所以她的咨询亦很简单:“你看是把他摆到店里还是后院?”
茶清低垂的眼帘不动,声音移向少爷:“你说呢?”
“跟我跟我,跟我玩。”少爷说。
茶清盯着了少爷,盯得天醉头低了下去,再盯撮着。刚才的一丝温情,便被茶清盯没了。
“你会什么?”
撮着来回地换着自己的脚跟,说:“抬轿子。”
“抬轿子也算本事?”林藕初一挥手,“你给我省省了吧。”
撮着脸红了,头颈上青筋就要暴出来,说:“花轿也会抬的!”
“你抬什么?轿领班!”
“轿领班我不抬的。轿领班走在前头,四面八方迎我,人称‘远天广地’,吃不消的。”
“那你抬什么,轿二吗?”天醉好奇地问。
“轿二我不抬的。背后就是新人,真叫不敢放屁。”
说得连板着面孔的茶清都微微一笑,接口说:“轿四你自然又是不抬的,走路像写八字,当心‘转弯勿及’。看来你倒是抬轿三的料了。”
撮着便极其认真地点头,“正是正是。面前轿子遮蔽,不见南北东西;就像开张瞎子,一片‘昏天黑地’。”
说得天醉母子大笑,说:“你便只是个‘昏天黑地’了。”
撮着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又不得不陪着讪讪笑,海海,酸酶地憨得发傻。茶清才说:“我们这里,轿子是没得给你抬了,弄辆黄包车给你拉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