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出餐厅,寻找卧室,T跟在我身后,手忙脚乱为我指路,通过房间内部的一道门,有一个旋转楼梯,上楼,才看到一间与楼下大厅几乎一样大的卧室,卧室的一侧,还有一个主人用卫生间。卧室中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巨大无比的大木床。木床有四根柱子,看起来古色古香。T说,这张床,家里一代一代地用,现在已经用了好几代人了。我助跑几步,跳起来,飞身腾过去,一下子掉在大床上,软软的沙发床垫承接了我,弹动几下,我说:真软和,*啊。
参观完卧室,我品评说,这就是我们中国说的楼中楼啊。
怎么样?满意吗?T笑眯眯地问。
还成还成,够咱俩用了。那,费先生和司机他们住在哪里?
费先生住在楼道对面那个房间。你不是想要二人世界吗?等他们回到自己的房子,二人世界的愿望就实现了。T指指床头,这里有一个按钮,楼下沙发旁边也有按钮,只要一按,他们就会过来。只要别去触碰这些按钮,你随时可以沉浸在安静随意的二人世界里。
那么,你每天几点上班?
上班?T有些惊讶。
你不是在银行上班吗?你工作的银行在哪里?
二十
哦,T恍然大悟。在汉堡没跟你详细介绍。我不是在银行每天上班,那岂不是太累了?我实际上是慕尼黑巴伐利亚银行董事会的董事,每年,我只需要到银行参加几次董事会例会,举举手,表表态也就可以了。
什么?你不用坐班啊?在汉堡看你急着往回赶,我以为你还要上班呢。
我傻乎乎的结论令T开心极了。
近百年前,我家祖先投资银行业,现在祖孙三代都是继承银行董事的职务。这也是家庭支出的主要来源。我在汉堡,急于往回赶,是为了抓紧办理咱们的订婚仪式。当然,下周我确实要参加两天的董事会例会,但这完全不会耽误咱们的婚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T满脸洋溢着欢乐的光彩。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每次想到今后会与T在一起生活,我经常自己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呢。
订婚仪式什么时候举行?我有些紧张。毕竟是我的终身大事,让人不能不严肃。
下周末,你看可以吗?他彬彬有礼地说,给家族中重要亲戚的邀请已经发出去了。
订婚礼,我也要邀请其他很多人,在德国认识的新朋友。AN自然是一定要到场的,还有小铃以及我的语言班同学莎士比亚,露易丝,罗西都要到场。当然,最不可忽略的是我静静姐,到德国以后,我还没跟静静姐见过面,只是从电话里,感觉到她德国化得厉害,比如,听你说话时,她会用各种升降音调发出类似哼哼的声音,她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夸张的语气,想必表情和动作肯定也配合得维妙维肖。还有,我感觉她变得更俗了,她衡量一切事物,都是以物质为标准。比如,第一次听说我认识AN,她立刻询问AN是不是特有钱?家里的摆设怎么样?家俱是不是实木的?是不是镶木的,地板是不是特别昂贵的那种?她打听AN的卫生间内设施最细心,什么地面有没有头发丝?到处是不是都擦得发亮?殊不知AN家的卫生间有一个服务员专门负责打扫,擦得四处纤尘不染,闪闪发亮。她格外关心的还有AN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洗澡用什么浴液?刮腿毛的小用具是不是名牌?我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关过心,也一点儿都不懂。至今我的衣服都是北京动物园对面那栋大楼里买的大陆货。T好几次提出带我去买衣服,都被我拒绝。我喜欢穿这种代表我本色的衣服,对所有所谓名牌毫无兴趣。无论如何,我觉得静静姐跟她的德国老公结婚后,不但没长进,反而变得庸俗了,而且,俗不可耐。但过去的情谊,使得我对静静姐的变化虽然很看不惯,很不屑,但我始终没表现出来。我心目中,总是保留着过去在大学里,关心我,帮助我爱护我的静静姐,给我出谋划策,帮我四处联系的热心肠的静静姐。人有的时候非常矛盾,爱一个人,对她后来不断暴露出来的毛病也不得不全部接受下来,把过去好的印象与今天变得糟糕的品质融合到一起,过去的好处象糖,现在添加的毛病象水,现在的毛病越多,饮料就越寡淡,久而久之有一天,就会彻底寡然无味,那时,我们的友谊就会发生危机了。
说到这里,我也开始顾虑我与T的感情。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庸俗不堪呢?会不会我会象静静姐那样被现实生活异化?变得庸俗,变得市侩,然后,T就象我现在对静静姐的印象一样,从亲如姐妹,到不断皱眉?心中不屑呢?这样的想法从脑际一闪而过,还没有来得及敲响警钟。
本来还想把在餐馆一块儿打工的大L等人也请来,我在德国无亲无故,只有这么一帮来自中国的和语言班来自非洲的,来自巴西的穷朋友。在中国,我父母身为中学教师,家中亲属也没有一个身份高贵,T在我们家肯定属於稀有动物。但我嫁给T并不是冲他的名声,冲他的财产,冲他的贵族身份来的。我们相爱,是喜欢对方的人,我们有着一种骨肉亲人的那种难舍难离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比爱情还要更进一步。我不是他黑头发的戴丝,而是他梦魂萦绕的爱人。我本来就不是世俗的人,为了这份珍贵的爱,我更不会变得庸俗,变得市侩。在财产面前,我永不贪婪,永不沉沦。
那天晚上的时间,我们就是在新家里度过的。我兴奋得半夜无眠,趁着他睡熟,我光着脚把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我关上灯,拉开楼下客厅的窗帘,窗外的街景呈现在眼前,街上灯火依稀,行人绝迹,商店关门。德国的街道夜晚没有霓虹灯,白天喧闹的街道一到夜晚就进入了安静的睡眠,远远看去,如同一副澜姗的水粉画。拉开窗帘时,我发现这套公寓外面还有一个大阳台。我拉开玻璃拉门,在阳台找到一把椅子,静静坐在椅子上。
从今天开始,我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过去我独自一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乐就怎么乐,但现在,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T进入了我的生活,我也进入T的生活。更准确的说,T进入了我的内心,而我不但进入了T的心,也整个地进入了他的生活。我们的爱会持久吗?我们能相依相偎一辈子吗?离开汉堡之前,我跟爸爸妈妈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妈妈郑重告诫我,进入婚姻就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生活,我不能再象过去那样吊儿郎当,没心没肺。所以,我现在开始思考,开始了认真的思考。正想着心事,阳台门被推开,T穿着睡意出现在我身后。我没有动,T的手摸在我的肩上,我们都没有开口,我的心中涌动着对T的感激和信任,暖流在心中流淌。你坐下,睡不着就陪我一会儿。我说。他无声地坐在我身边,听我动情地给他讲那对老夫妻的故事,当我讲到老爷爷每走到一个路口,都要把手中拐杖抛起来,根据落地时拐杖头的指向决定自己行走的方向时,T动情了,他轻声说:J,亲爱的,你不会让我象那位老爷爷一样吧?
你知道吗?从我到汉堡的第一天,AN就对我说过,让我珍惜你,一生一世,永远珍惜。AN第一次对我讲了她与你爷爷的感情,讲到你爷爷离去后她的心灰意冷无所适从。虽然AN知道中国的女性在那时缺少社会地位,得不到人们足够的尊重,但AN不在乎了,她就是这样带着对你爷爷的思念度过了这么多年,孤独陪伴了她一辈子。所以,她让我懂得珍惜,懂得爱情维护的长久。要知道,AN从小对我的影响就很深,她也特别懂得我的心思。
AN向你提到中国对女性不够受尊重了吗?
他点头,当时,她确实有着这样的耽心,所以没在一开始就向你爷爷大胆示爱,最后眼看着你爷爷由家长做主,娶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中国女子,失望就笼罩了她的全部生活。AN一辈子沉浸在悲剧中,他觉得中国女人好幸福,也好不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影响到她全部生活,这种事实也太可怕了。AN觉得不尊重女性的幸福是很难长久的。
但爷爷和奶奶在一块儿过了一辈子,生活中,他们俩恩恩爱爱,甚至没发生过口角。但我不想反驳T的看法,我说,现在好了,中国社会男女平等,不再象过去那样了。
T深深点头,表示赞同。他说,但心里深处,对女性的足够尊重才是最重要的,女人不是花瓶,不是摆设,女人是陪伴你终生的伴侣,只有在老的时候,人们才能真正体会到人生伴侣的重要,就象你刚才提到的那本小说里那位老爷爷。
老来相伴,咱们现在提,太早了吧。我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J,你知道吗?早在几千年以前,那时,我们的祖先那时还生活在树林子里,靠打猎维持生活,就在那个时候,我们这个民族就特别尊重女性。直到今天,你看到我们在公共场所处处都是让女性优先,发表祝词的时候,永远把女性放在最前面,要知道,这种行为绝对不是虚伪的,而是自古至今相习成俗的习惯,是思想意识中根深蒂固的印记。尊重女性,才是对爱情的真正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