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执执箸夹了一口蟹肉入口,细嚼慢咽地品,身边安静的人突兀开口道:“好吃吗?”
谢安执闻声看去,钟楚泠偏头看着他,见他目光与自己对上,眼睛还狡黠地眨了眨。
“……尚可。”谢安执如是说了,但钟楚泠好像挺失望,她又眨眨眼,问道:“尚可?那如何算极好?”
“臣侍不知。”谢安执垂下眼,长而错落的睫密密掩着瞳眸,十足的诚恳。
钟楚泠再开口就没意思了,她收回目光继续拆着蟹,似是随口道:“朕在民间时,过得还不赖,颇盼着秋时的蟹。朕这手艺便是同养父学的,只可惜回了宫中,远离沿海,蟹倒是少吃了。”
不知怎的,她这一开口,饭桌上诡异地沉默下来。钟泽瑾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家父君晦暗的眼神,又看了看谢安执骤然停住的银箸,咽了咽唾沫,打破沉默道:“无怪阿泠拆蟹这般熟稔,原是行家。”
“瑾儿,叫陛下。”谢太卿凉凉开口道。
“无妨,都是一家人,朕永远是皇兄的阿泠妹妹。待下回皇兄身子好了,再入宫,朕拆给你吃。”说话间,钟楚泠又拆好一只蟹,转身在宫人呈上来的水中净过手,执箸品蟹,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愧是东洲的蟹,果然鲜美!”钟楚泠目光落到直勾勾盯着她的谢太卿身上,夸赞道,“当然,父君宫中人的烹饪手艺也是极佳,教儿臣吃着这般绝味。”
夸是真心实意的夸,就是被夸的人完全没有被夸后该有的反应,脸更黑了。
原只是想让自家儿子大饱口福,钟楚泠和谢安执完全是捎带上的。怎料自家儿子吃不得,全进了这让人瞧着便厌烦的小两口肚子里。偏生那谁谁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每来他宫里,都要气他一顿。
谢安执脸皮薄,知道自己和钟楚泠留在这里不招谢太卿待见,自是没钟楚泠那般豁达,任是蟹肥也没什么胃口了。
“凤君不舒服?”钟楚泠看他吃了两口便放下银箸,说道,“在谢府你便没怎么吃,怎么现在也没吃几口?”
“臣侍回宫后吃过了。”
自然是假的,来谢太卿宫里急,吩咐冬雪熬的汤还没做好,他便来了,此时腹中空空如也,微微泛起酸意。
钟楚泠定定地看着他,而他目光坦荡地看了回去,半响,钟楚泠挑了挑眉,说道:“浪费粮食也不好,那朕便吃了你这份吧!”
“陛下!”谢安执和钟泽瑾同时开口,谢太卿目光沉静地看着作势要拖走谢安执面前盘子的钟楚泠。
“怎么了?朕于微时与人品蟹,那都是好几人吃那么一份,一具壳子里不知伸了几双筷子,有什么好惊讶的?”
谢安执伸手摁住她的手臂,说道:“可您是陛下!就算以前与平民同桌共食,但眼下您的身份今非昔比,为何还要想过往曾经!”
“昭帝明帝曾与众将同御水难,几趟沙包背过,满身泥浆,与百姓无异;顺帝荣帝曾下田插秧,与民同吃同住,不分君臣;景帝安帝要世家戒骄奢,身先士卒为表率,每餐膳食大减不说,还要吃余菜剩羹。朕不过是和凤君吃一只蟹,何至于一个两个的都来拦?”
谢安执瞳孔还在震颤,钟泽瑾却已经摸着下巴沉思完了,末了来了句:“陛下圣明!”
“陛下不必如此,臣侍还未吃好。”谢安执忍气拾起了手边银箸,继续吃起了陛下也要来争的蟹。
饿是不饿了,气也该气饱了。
“皇帝倒是对过往帝王之事了如指掌。”一旁观战良久为说话的谢太卿冷冰冰地开口道。
谢安执闻言心尖儿一颤,一个夹不稳,蟹肉又掉回了盘子里。只是他面上掩饰极好,只当是一时手抖,将一切思绪隐在心底。
“为君为帝,正是要借古鉴今,学习前人智慧,警惕前人错因。”钟楚泠倒是没把谢安执偷偷教她东西的事供出来,又或许,她根本就没把曾经那些情谊放在心底。
在她眼中,他似乎向来都不是她的旧时西席,而只是一个容颜颇为妙绝的男子,一个像是货物一般被交易的男子。
谢安执吃完最后一口蟹肉,放下筷子,双手扶在了膝上,思绪万千。
方才谢太卿同钟泽瑾说话时,他听进去不少。譬如钟泽瑾发热,谢太卿衣不解带地照顾。事情始末谢太卿未必知道,若是知道,他只会对钟楚泠更为厌恶。
但那件事并不是钟楚泠的错,只是如果让谢太卿知道,他只会怪钟楚泠罢了。
那时谢安执刚进宫不久,钟泽瑾已经十分抵触学习了,有事没事就要支开他自己寻些乐子玩。谢安执一不留神,他便溜了个没影儿。
那天前夜下了场鹅毛雪,到清晨,满目银白。
谢安执到书房时,只看到从里面延伸出两双小脚印。怕当时还是谢贵君的谢太卿知道了生气,谢安执瞒过了宫人,独自一个人去寻,便看到打着雪仗的两个小人儿。
钟楚泠胆子有点小,一看便是被钟泽瑾强行拉过来玩的,总之没钟泽瑾那般尽兴。两个孩子见谢安执来了,还算老实,乖乖巧巧跟在谢安执身后回了书房。
只是到了夜里,钟泽瑾便发起了热,整个宫上下焦头烂额,门槛快要被太医踏平。因着门外喧嚣,谢安执也披着外袍出门,看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看着面色绯红却被众人关怀的钟泽瑾,谢安执想起了白日里头身皆是雪的女娃娃。他寻着记忆里的路线去了钟楚泠房中,却只见门口蹲着一个小侍女,正无助地哭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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