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好好的无疾善终。他叹口气,怜悯苏小姐。自己不爱她,而偏为她弄得心
软,这太不公道!她太取巧了!她不应当这样容易受伤,她该熬住不叫痛。
为什么爱情会减少一个人心灵的抵抗力,使人变得软弱,被摆布呢?假如上
帝真是爱人类的,他决无力量做得起主宰。方鸿渐这思想若给赵辛楣知道,
又该挨骂 “哲学家闹玄虚”了。他那天晚上的睡眠,宛如粳米粉的线条,没
有粘性,拉不长。他的快乐从睡梦里冒出来,使他醒了四五次,每醒来就像
唐晓芙的脸在自己眼前,声音在自己耳朵里。他把今天和她谈话时一字一名,
一举一动都将心熨贴着,迷迷糊糊地睡去,一会儿又惊醒,觉得这快乐给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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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没了,忍住不睡,重新温一遍白天的景象。最后醒来,起身一看,是个嫩
阴天。他想这请客日子拣得不安全,恨不能用吸墨水纸压干了天空淡淡的水
云。今天星期一是银行里例的忙日子,他要到下午六点多钟,才下办公室,
没工夫回家换了衣服再上馆子,所以早上出门前就打扮好了。设想自己是唐
小姐,用她的眼睛来审定着衣镜里自己的仪表。回国不到一年,额上添了许
多皱纹,昨天没睡好,脸色眼神都萎靡黯淡。他这两天有了意中人以衙,对
自己外表上的缺点,知道得不宽假地详尽,仿佛只有一套出客衣服的穷人知
道上面每一个斑渍和补钉。其实旁人看来,他脸色照常,但他自以为今天特
别难看,花领带补得脸黄里泛绿,换了三次领带才下去吃早饭。周先生每天
这时候还不起床,只有他跟周太太、效成三人吃着。将要吃完,楼上电话铃
响,这电话就装在他卧室外面,他在家时休想耳根清净。他常听到心烦,以
为他那未婚妻就给这电话的 “盗魂铃”送了性命。这时候,女用人下来说:
“方少爷电话,姓苏,是个女人。”女用说着,她和周太太、效成三人眼睛
里来往的消息,忙碌得能在空气里起春水的觳纹。鸿渐想不到苏小姐会来电
话,周太太定要问长问短了,三脚两步上去接,只听效成大声道:“我猜就
是那苏文纨。”这孩子前天在本国史班上,把清朝国姓 “爱新觉罗”错记作
“亲爱保罗”,给教师痛骂一顿,气得今天赖学在家,偏是苏小姐的名字他
倒过目不忘。
鸿渐拿起听筒,觉得整个周家都在屏息旁听,轻声道:“苏小姐哪?我
是鸿渐。”“鸿渐,我想这时候你还不会出门,打个电话给你。我今天身体不
舒服,晚上峨嵋春不能去了,抱歉得很!你不要骂我。”“唐小姐去不去呢?”
鸿渐话出口就后悔。
斩截地:“那可不知道。”又幽远地:“她自然去呀!”“你害的什么病,
严重不严重?”鸿渐知道已经问得迟了。
“没有什么,就觉得累,懒出门。”这含意是显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