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老社长是被清晨的一个清洁工发现的,该人员正好过来打扫卫生,一开始以为老人在休息,再细看还真是把她吓了一跳,她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警察来了以后,迅速拉起了警戒线,其实最后证实了老人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心脏病。
过后,那位清洁工说这个小花园平时是看不见一个人的,最近却总是发现这位老人在这里坐着,而且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过,今天早晨他来的实在是太早了,平时都是过了九点以后才来的。
清洁工絮絮叨叨地跟周围的人们呢诉说着。人群中大多数的人是沉默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这样的一位老人,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丝网的员工大多数是八点半以后才来上班的。大家知道了老社长的消息后脸上是不同程度的痛苦的表情,特别是芷楠,她可是老社长一手栽培出来的,她最了解老社长,老社长也最了解她,他们两人可以算是忘年交了。
芷楠一个人默默地走进了老社长的办公室,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关于他的回忆,而且就是在中间办公室里她亲自聆听老社长的教诲,他给她讲授如何做报纸,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报人。
她的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一样频频出现一组组镜头。在她的印象中老社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微秃的头顶,刻板的表情,一双几乎每天都会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个层次分明的双眼皮,可见他年轻时候的刚毅和英俊。
他的书橱里摆满了书籍和报纸,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书橱中间那一栏,摆放着一张老旧的照片,颜色都发黄了,镶在一个木头镜框里,那是一张合影,是他跟太太的合影,那个时候的他们还很年轻,他留着当时很流行的中分发型,穿着长衫;她则是一副学院派打扮,齐耳的学生头,中长款的旗袍;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的:恬淡,静穆,平和。芷楠看着看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楼梯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的时候细若游丝,进而越来越大。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芷楠怔了一下,她刚想开口问你是谁。男人说我是来整理我父亲的遗物的。
芷楠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她说我正好可以帮你。
男人话语不多,他把抽屉一个个地打开,又关上,书橱的门一扇扇打开,又合拢。芷楠帮他一件件地整理打包。
男人的目光由桌子转移到书橱,在书橱的第二栏,他的目光凝固了,他看见了那个相镜,手颤抖着伸了出去,一把抱在怀里,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芷楠注意到了他的微妙变化,她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也是为了减轻他内心的痛苦,说他们的爱情肯定是很让人羡慕的。
男人缓了口气,说其实,我的母亲早在我出生几个月就过世了,是我的父亲把我一手带大的,我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的父亲这一生实在是太辛苦了。
芷楠点了点头,说以前老社长从来也没有跟我们说起过家里的事情,我们原来还以为他的家庭很美满呢,可是没有想到……
男人说他是把工作当成家庭婚姻来经营的,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爱情和婚姻,所以他能够始终如一,一丝不苟。
芷楠是啊,他是我们社里的脊梁和灵魂,没有他,我们丝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男人默不出声了。
芷楠停顿了一会儿说他以后就没有再找吗?
男人摇了摇头说我们曾经为他操劳过这个事情,可是他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他说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他的心里只有我的母亲,并且死后还可以跟母亲聚首,要是再找别的女人的话,到了死后上了天堂他们就会纠缠不清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芷楠说他真是太伟大了,不管什么方面都替我们树立榜样。
男人说只是他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他不该走得这样早。
芷楠心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走,前一段时间他们还一直探讨动迁的事情呢,他还说自己回家休养去了,没有想到他却……
说到这里芷楠说不下去了。男人也哽咽了,他用手擦了擦眼睛说,他走了也放心不下这里,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太爱这份事业了。
芷楠说他一直担心丝网被改制,或者动迁以后变了味,其实,这块地方我们还是可以保留下来的,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他走得太仓促了。
男人一开始有点惊讶,继而平静地说人员都搬走了,留下个空壳有什么用呢?就像一个人,五脏六腑都被摘掉了,躯壳又能够保存多久,他是看不到保存的希望后才决定走的。平时,他的口袋里都装着救心丸,可是今天他的口袋里却是空的,我知道他是决意要走了。
芷楠的眼前一片模糊,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收拾好东西就走了,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那个相镜。
楼道里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远了,芷楠的心却一点点地沉重起来。她关上了社长办公室的门,走到楼道的尽头,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后面的那个小花园,那个松抱槐下的躺椅。
有的时候她就是在那里跟楼下的老社长打个招呼,告诉他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要不要她帮他带一份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