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和晏倾离开那说书先生有一段距离了,徐清圆回头,看到那穿着破旧衫子的先生仍在对着没几个人的路口讲他那故事。可惜他声嘶力竭,旁人也扭头就走。
但是……
徐清圆想,为他人点灯、孤身走入黑暗的人,是不是也有人会带着那光回来,照亮他的黑暗呢?
晏倾开口:“妹妹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徐清圆喃喃:“在想太子羡。”
零星烛火摇落,视线中已经能看到客栈的轮廓。晏倾静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要想太子羡呢?”
他语气何其平静。
他是多么的不在意,多么的冷静,多么的强忍,才将所有情绪压下去?而正因为他一贯的冷漠态度,才让徐清圆一直没有认出他是谁。
徐清圆扣着他手臂的手微紧。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问。
到客栈前,即将进门时,徐清圆拉住了他。他转过身面对她,以为她有什么要求,但是她仰脸,只是和他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清雨哥哥,对不起。”
晏倾:“嗯?”
她望进他静黑如渊的眼底:“也许太子羡是个好人,但我之前……是我一定要他当恶人的。”
晏倾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目光躲闪开,说:“不必说了。”
徐清圆拉住他手腕,水波潋滟的眼睛仍盯着他,她坚持:“我知道我爹是为了救他,才推我入火海。我知道我爹带我去甘州,都是想救他。我娘之前在战场生死不知,我爹战后只能带着我隐居,大魏新朝初建后皇帝陛下一直想要我爹出山,可我爹拒绝。我爹连云州都不出,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羡,对不起他最喜欢的学生。
“我爹一直愧疚于自己没有救下太子羡,愧疚得……放弃了他想培养我、想带我走遍万水千山的想法。他变得消极低迷,我家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太子羡。我爹曾想让我替太子羡死,我是他女儿,他亲生女儿,我凭什么为一个素昧生平的人牺牲呢,所以我爹又后悔了,他舍不得我……”
她眼中水光点点。
晏倾垂下眼,避开目光,他隐忍的、声音沙哑的:“我说,不必再说。”
他甩开她的手要走,他不想听这些,徐清圆抓住他手不放。他不忍心对她用暴力,便要被她强拉着,听她说完这些:“我不能怨恨我爹,不能怪我娘。我讨厌我爹,讨厌我娘,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恨他们,我只能去恨太子羡……去恨一个其实很无辜的人。
“我必须去恨太子羡。哥哥,你懂么?”
她声音带了哽咽。
他侧着脸、避开目光不想看她,而她难过十分,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可是这是不对的。我心里明白这不对,但是在……之前,我没有别的发泄口。”
她喃喃自语:“太子羡必须面目可憎,必须言行不一,必须沽名钓誉,必须是一个恶人。”
可她想到的却是少年读书时,隔着屏风的那位清薄如雪一样、安静地陪伴她的少年。
她想到的,是梦中少年第一次露出真容,第一次对她微笑,第一次和她说话。
徐清圆低喃:“他若是恶人,我才可以恨他。他若是好人,我……我好委屈。”
一直抗拒的晏倾身子僵硬间,终于回了头,他被夜间风霜沾上尘埃的睫毛抬起,乌清的眼睛看向她。她眼中波光粼粼,像星星坠入湖泊,那水要从眼中流下,挂在腮畔上。
夜格外宁静,防风灯笼呼呼地在廊下被吹刮。
晏倾恍恍惚惚地伸手,到她眼下,轻轻抚摸。他低声问她,声音沙沙的,如同好奇,如同蛊惑:“委屈什么?”
徐清圆:“我不知道是要为我委屈,还是要为他委屈。”
灯笼光阴下的黑暗扑朔一瞬,像流火飞舞。
她被晏倾拥入怀中。
她听到他如鼓擂的心跳,感受到他压抑的滚烫的呼吸。他耐不住一样抱紧她,抬起袖子挡住她半张脸,挡住灯笼下的光。
压抑到极致,沉闷到极致,客栈门口,他捂住她脸,低头亲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