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暮色沉沉,他与苏希洵共居的竹楼漆黑一片。看到那片地方,叶云清肩膀都放松下来,这才真正是回到家的感觉。他走上去,让人将桌上壁角的灯烛都亮了,才将宁非放到床上。
灯光下,看清了宁非的脸色,比之在徐灿府上还要糟糕几分,并且额上满是虚汗。丁孝在给阿刚爹拔毒,苏希洵上来后也要到那里去帮忙的,黑旗寨虽有八大医怪,可惜山头太多,每个山头分一个都嫌不够,此际想从别的山头调人过来,奈何天色太暗,行走不便。
所幸上山时苏希洵说过于性命无碍,等一个晚上应该没关系的。叶云清想到此处稍微安心,正要从床边离开,忽看见宁非醒了过来,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
叶云清倒吸一口气,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心虚。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他可记得还在徐府时,她曾用黑旗寨的牛头马面来吓唬秋凝,由之看来,她必定是对黑旗寨心存反感的。
两个人木头般僵持在那里,盏茶时分过去,叶云清终于觉出情形不对,宁非虽然是看着他,却没什么表情,似乎不认得人。
他试探地叫了几声,没反应,正想她莫非睁着眼睛睡觉,宁非忽然低低地呻吟起来。叶云清着急地问:“很难受吗?”
宁非模糊地回答:“衣服……湿了……难受……”
叶云清想也不想地探手伸进她颈后,触手处是湿淋淋的一片,不知道出了多少汗,急得站起来:“这可不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干衣。”
宁非人虽然昏沉,理智还在,说道:“我不要你的衣服。”
“为什么?”
“你洗了澡都还能搓出泥丸。”言下之意就是,洗过的衣服不见得会干净到哪里去。
叶云清叹气道:“我以为你迷糊了,没想到还能认得出人。”
“不要你的衣服。”宁非不屈不挠地重复道。
“好好,听你的,不要就不要。”
叶云清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件浆洗得雪白的中衣回来放在床边:“需要我帮手吗?”
宁非瞪眼看他半晌,还是说道:“你要把衣服洗干净些。”
“啊?”叶云清终于知道,宁非脑子现在是糊涂的,不敢跟她多说了,正沉默着,看见宁非很努力地撑坐起来,伸手去解身上的衣服。
“喂!等一下!”叶云清叫道。
宁非动作缓慢,还是把衣带解开了,青蓝色的外衣下是白色的中衣……叶云清心中大念我的娘啊,逃也似的一蹦老高,窜出房去。
*** ***
苏希洵拜别了丁孝,沿着山道走上去,心情是踌躇的,脚步有些加急,过了一会儿就慢下来,如是再三。忽然听到山道旁边的沙地里有母鸡咯咯的叫声,回头看去,见是四五只黑脸母鸡聚在沙堆里洗羽毛。
它们全身黑毛,偶有羽毛带了金边,脸颊本是通红的颜色,但因为有两撮细小的绒毛长在上面,就变成了黑脸。山上的黑脸鸡要养上七八个月,平时放它们在山上找虫子吃,味道不是普通的好。
苏希洵盯着它们,脸色阴郁。那几只鸡一点都不怕人,自顾自地在沙中耍乐。山上纪律严明,不会有人去招惹这群鸡,它们生活得自由自在惯了,根本不知道人的可怕犹如洪水猛兽。
苏希洵左右张望,现在还早,而且越临近山顶居住的人越少,山道上下能见处都再无他人。他拿了主意,抽开衣带的活结。外衣的带子要缠绕数圈才能够系紧腰封,因此能有丈许长度。他挥手轻甩,墨青色的衣带飞展出去,卷起一只皮肥肉厚的老母鸡,不等它叫唤,扯进了抽拉回来。他眼疾手快地将老母鸡抓住,老母鸡这时候知道怕了,在他手里挣扎乱跳,高声鸣叫。苏希洵对此觉得很困扰,不过还是倒提过来,努力地用单手将衣带系好。
他记得厨房的方向,往一条岔道上快步走去。
厨房此时还在忙碌,山顶的厨房要负责从半山腰到山顶寨众的伙食,现在包子馒头刚刚出笼,厨房小工们熟练地往各关递交的木桶里按数目添装。
正忙间,靠近门口的人听到外面由远至近,一声声凄厉的鸡叫在接近,不由骂道:“哪个缺德鬼居然敢偷鸡!”
立刻有人奇道:“不会吧,我上山这么久,都没见有人胆敢偷厨房的鸡。”
说话间,苏希洵拎着老母鸡走了进来。众人看到居然是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毛大厨将手中铁铲交给副工,在身上围裙擦干净手,迎了上去:“二当家要买鸡?”
苏希洵看向毛大厨刚才站立的地方问:“今早熬的是什么粥?”
山上人多,熬粥用了两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缸。毛大厨适才要站在长石上才能用铁铲搅动。也因为如此,站在苏希洵的位置是看不到缸中内容的。
毛大厨答道:“高粱混小米的粥。”
“白米粥有没有?高粱太硬了。”
“那要另外熬才行。”
“帮我弄一小锅。”苏希洵道,然后往后进走去,“我要了一只鸡,记在我的账上,从月饷里扣除。”
毛大厨跟上去,要去接鸡:“杀鸡拔毛的事情还是我们这里的小工做吧。”
“你们忙你们的,我要找些事情冷静冷静。”
“啊?”毛大厨停步在厨房内,第一次听说杀鸡能够让人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