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湖光潋滟,一尾小小的游鱼却偏要投身岸石。当她艰难地在干旱的湖岸挣扎时,一个落拓书生走了来。他将她捧起,温柔地送入水中,殷殷叮咛,人世的沧浪岂是你一鳍鱼尾所能跋涉?她却并不愿离去。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她便已经将他认出。他便是转世之后的熙源,也是前一世里那个吹着叶笛的牧牛少年啊。她在他的脚畔游弋,不时跃身出水,虽不能言语,却是固执地一定要他明白她的心意。他惊异于鱼儿的坚韧,找了一只瓦罐,将她盛于罐中,带了回家。她终于安下心来,乖乖呆于罐中,安静地摇着美丽的鱼尾。
“鱼儿、鱼儿,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跃出水面,便是想要跟我回家么?可是想要做我的娘子?”他看着瓦罐中的她,打趣,“可惜,无论如何美丽,你只是一尾游鱼。”
她瞪大了眼睛凝视着他。泪落了下来,落进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水里。
她知道这一世里,他只是一个落拓书生,靠出卖字画为生。自从有了她,他便开始画鱼。在他的纸上笔下,一尾尾游鱼如同有了生命,时时都能临空游弋。然而,他只是画,却从不变卖。那些他所得以糊口的字画,全都与鱼无关。有友人劝他,张财主愿意出十两纹银买你一幅鱼戏莲叶图,你为何如此固执呢?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我与这鱼可是有不解之缘,如何能将她出卖于人?这些话,她在水中听着,听得泪水恣肆。他可真是一介腐儒,卖一幅画而已,并不是要他将她卖掉啊!
这一生,他何等落拓,常常拮据到只能赊一枚、两枚铜钱度日,却依旧快乐地为她画像。每当看到他清贫茹素的境况,她的泪便是无法停息。他却依旧是看不到的。他看不到她今生的眼泪,听不到她的哭泣和叹息。然而,这一世,他们都是快乐和幸福的。因为,这一世,他们终于能够相守、相依,尽管,她只是一尾游鱼。
平静快乐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碎了。
那夜,他已进入梦乡,而厨灶里的一枚火星却跳跃成一场大火。火蔓延开来,风把浓烟带进了里屋,他却浑然不觉。她在水中跳跃呼喊,却无论如何无法将他唤醒。这时,她看见了火神。她明白,这是一场祭祀,火神必须在这场大火中带走一条生命。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火神!是你吗,火神哥哥?我是风神蓠姬啊!”
“蓠姬?你是蓠姬妹子?”火神又惊又喜,用火红的燃烧的眼睛将水罐中的她打量,“真的是你吗?蓠姬妹子,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在灼热的火焰中枉然叹息。
“是为了熙源。佛主已经赐与我三生石,让我在这烟火人间里与他能有三生三世的情缘。”
火神惊讶地问:“那熙源在哪里?你可已经将他找到?他已经将你记起了吗?”
“这间简陋的茅屋,那熟睡中的落拓书生。那就是熙源啊!他须得见到我的泪才能将我记起。所以,火神哥哥,你要帮我一个忙。如果,必须有生命在这场大火中献祭,那就让我代替他吧!”
“不行!他还没有见到你真诚的泪水,无法将你记起。这一生岂不枉费了?”
“可是呀,此生,蓠姬只是一尾游鱼。鱼在水中,鱼的泪也在水中。终了此生,熙源都看不到蓠姬的泪啊!”
“佛怎可以戏言弄人!”火神咆哮起来,烈火熊熊,眼看就要烧至熙源的床榻前。
“火神哥哥,不可胡说!此生,蓠姬已然心满意足。能与熙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朝夕相伴,能看他微笑,能听他饮风弄月,在清贫中安之若素,蓠姬已是不枉此生。更何况,他对蓠姬所化的游鱼情有独钟。你看看那些画,那些他宁可固守清贫都不肯出卖的画。他的心中是有蓠姬的呀。虽不能相认,这毕竟也是一种缘法,就不要苛求了吧。须知,这样的一世凡夫凡妇的生活,蓠姬求之不得呢!”
火神怔忪地看着水罐中已是鱼身的蓠姬,枉然叹息:“好妹子,你果然是太过执着,伤害的仍是自己啊!雨神妹子一直在佛前替你求情。佛主说,如果你肯破执,舍弃心中的情欲和妄念,他可以还你神的真身。”
“火神哥哥,你回去告诉雨姐姐,她的心意蓠姬心领了,但是,蓠姬宁愿在悲苦的人世与熙源相寻相觅,也不愿再回到已经弃情绝爱的天界。蓠姬相信,只要能够坚持,总是会有希望的。”
她爱意绵绵的眼睛看向熟睡中的他。他的心和魂正在哪一段美丽的往事中徜徉呢?俊眼修眉,他是真的值得她用生生世世的痴爱去唤醒的那一个啊……
清晨,书生从梦中醒来,茫然地望着自己曾经简陋却温暖的家,不禁无措。半阙屋舍已经化成一片灰烬,惟有自己和身下头顶的一个角落劫后余生。他突然惊慌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屋角,双手颤微微地捧起地上凌乱的碎瓷。他没有看到他的那尾游鱼。她已经在昨夜那场他并不知晓的大火中灰飞烟灭了。他痛哭失声,深深地怪责自己的粗心,让她枉送了性命。他却并不知晓,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他。
从此以后,他时常在与她相识的湖畔踯躅。他仍以字画为生,却再也画不出一尾美丽的游鱼。有人说他是江郎才尽了。世人却并不知晓,一旦他的笔将要画出鱼形,他的心便会如刀割般疼痛。在他简陋的茅舍里,仍旧珍藏着多幅游鱼的画稿。那是她当年的画像。在那些画稿里,他能隐约触摸到前尘往事的些许情绪,却并不真切。毕竟,终了一生,他都没能看到她那滴真诚的泪水……
正文 第十三章 封 禁
夜幕降临,储风阁外已是一片宫灯璀璨。
“这便是第三世了吗?”林贞儿轻轻地叹息着,“既然只要他能看见姐姐一滴真诚的泪水,便能将前尘往事一并记起。姐姐见到琪煜王子殿下的时候,为何不让他看到你的泪水呢?”
“我已经没有泪水可以给他了!”她在夜风中枉然长叹。
“这又是为何?”她惊问。
“我说过,第三世尘缘已尽,如今,只是一世逆命而行的孽缘。”蓠姬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华丽的宫灯,过往遭逢娓娓道来,“第三世里,我终于化身为人,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里长大,成为了当地最好的绣娘。飞针走线,从十三岁起,我便开始用最华丽的布匹,最细密的针脚,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