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喧闹起来。彩幡飘舞,统一以黄为底色的幡旗上或绘着青雀白鹄,或绣上青鸾火凤,活镶四脚金龙,婀娜迎风飘舞,蔚为壮观。宫中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紧张有序,各司其职。兰陵端坐,任凭一帮子的下人帮自己打扮。耶律歆显得激动又兴奋,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下人们伺候着。足足两个时辰,终于梳妆完毕。“兰陵,你今天真漂亮。”耶律歆站在兰陵旁边,对着一面硕大的铜镜啧啧称赞,脸上的笑容似花儿一般灿烂。兰陵娇羞无比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长长的火红绣花夹裙镶着紫红色碎边花,直坠鞋边。蹑丝绸鞋上嵌着闪闪的红宝石,显得小巧而高贵;头顶的凤冠精致绝伦,更缀着闪闪发光的玳瑁和玛瑙珠子,明月耳坠轻轻晃动,光华若清泉般流转。铜镜中的自己那样的明艳照人光华夺目,而且今天就要出嫁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出阁之日无疑是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幸福的日子。“兰陵,你今日就要嫁到西辽去了,从此便万里相隔,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重逢的那一天……”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便潸潸的落了下来。却生怕影响兰陵,赶紧用手帕擦拭干净。然而兰陵已经从铜镜中看到了我的落泪,想及我和她的情谊,今日就要和我分别,心中伤感,便抱着我也轻轻哭泣起来。耶律歆在旁边也直抹眼泪,正在感慨时,外面有宫女来传话:“皇后娘娘,贞妃娘娘,兰陵公主,吉时已到,陛下有请!”我、耶律歆和兰陵在一大帮子宫人的拥簇下来到体元殿外。体元殿是议论朝事的正殿,一般来说公主公子的婚嫁不会在正殿举办。但是一来兰陵是李君宇最宠爱的妹妹,二来兰陵于西辽联姻,怎么说也有利于社稷。当我们盈盈来到朝堂时,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已经到齐了,皆是喜气洋洋的站在两侧。兰陵拜见了李君宇、太后和我之后又一一和皇亲中的长辈们辞别。然后是礼官和祭酒司阅读祝词和贺词,接着便是一干大臣的朝贺。接着李君宇颁令西辽使者一定要好好护送兰陵,并派定远大将军孙思浩途派大军护送直至出了西辽国界。最后是欣赏喜庆舞蹈……当所有的礼仪和节目都完毕而兰陵在孙思浩的护卫下走出体元殿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万分悲哀的绝望。满朝的王公大臣,他们表面都是喜气洋洋,满嘴祝贺恭喜,但是在他们那虚伪的嘴脸下,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兰陵未来的幸福生活而祝贺?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出发了,离开了京城,直奔西辽。
忙碌一天之后,我静静的跪着偏殿的小神龛前,仰望着漆金的佛像,蕲求神灵保佑兰陵顺利平安。晚上,我怎么也无法安睡,在床上展转反侧许久,终于坐了起来,小螺听到响动,忙披了件大衣裳从熏笼上下来,撩起革丝牡丹屏风上搭着的一件羽缎披风为我披上,我慢慢踱到窗前,透过厚厚的绵纸隐约可以见到一弯毛毛的月亮。虽是快要初春了,可是寒意冷烈,裹紧了披风,喃喃道:“不知兰陵他们走到哪里了?”“算算脚程,大概到了京城百里外的歧县了吧?”小螺从暖壶里倒了杯热茶给我,我吹了吹水中盛放枯黄的花朵,叹了口气,“今天的月亮不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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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百媚生]
小雨,我斜靠在石青洒花引枕上,一手握卷细细翻研,身上搭着一件狐裘,四下里因为我午休的原因格外的寂静。“颐充仪、妍修仪,皇后娘娘午睡未起,你们先到暖阁里喝口茶吧”外间挽翠轻巧的说着。我眉头微蹙,静了半刻,言道:“起身吧。”坐在紫檀脚塌上的亚兰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针线掀了帘子出去,众人皆忙碌起来。绿樱,檀云带着几个小宫女侍侯我洗脸更衣之后,挽翠端着一雕漆的花盘过来,看了我的眼色,拣了一朵儿火炼金丹于我发髻右侧,又放下花盘,取了铜镜让我相看。“恩,出去吧,也别让人家等久了”我摸了摸细腻润泽的火红花瓣,嫣然一笑扶着亚兰的手出去了。走到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前,小螺打起了大红洒金软帘,正在喝茶的方羽然和颜紫俏慌忙垂手站立,待我到上首坐下,她们又一起上前行礼叩拜,我居高看着,并不另眼相看。“皇后娘娘,宫里出了个事呢”方羽然摸索着手中的一根葱绿锦帕,我嘴角略带些笑,言道:“妹妹忘了吗,本宫前几日吹了些风,染了风寒,还没有出过宫门呢。”“皇后娘娘,您在宫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可都要闹翻了天了。”方羽然浅笑着拿起一盏茶来,茶盖拂了拂,看着那雀舌似的茶叶在淡绿的水中打着转。“又是什么事儿,这么沉不住气儿。”我自顾着拿起藤篮里鱼戏莲藕的花样子,问道。“说起来这可是一桩奇事儿,大前天,皇上去出云宫找贵妃娘娘品茶赏花,不想贵妃娘娘去了南宫看望小公主,皇上在她宫里却遇到……”我歪在引枕视线却早已飘至远方,她要说的我早就知道了,皇帝临幸了出云宫的一个小宫女。“皇上当晚就召幸了这个叫苏茉的宫女,第二天就封了正八品的采女,嘿。”方羽然说的眉飞色舞。“这也是她的福气,”我听了笑笑,也未说别的话。“哪算是什么福气呢?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转眼就变成了祸事。知道了以后,贵妃娘娘可气得不得了,就在她的宫里,竟然出了这种事。那苏采女当日本来是不小心打破了贵妃娘娘辛苦求来的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白玉送子观音,被贵妃娘娘罚跪在前院,谁想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居然被皇上给看上了……贵妃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不过是看皇上面子,待人走了以后,立刻将苏采女赶了出去,偏巧皇上竟象忘了这么个人似的,现在皇上也没有赏她个住处,内务府的公公们只好在宫女住的小杂院里另外安排了一个房间给她暂住。”坐在方羽然对面的妍修仪颜紫俏,一边轻摇着锦帕,一边笑着道。“皇上朝政烦多,这事是本宫疏忽了,谁想到今日才从妹妹口中得到消息”我扶了扶鬓边的红花,回头对亚兰说道:“你吩咐刘福安到内务府传本宫的话,把苏采女安排在永和宫的沁香殿吧,再到敬事房去让他们把苏采女的绿头牌挂起来。”颜紫俏脸上有些讪讪的,却不料到我是这样反应,笑道:“那永和宫曾经是皇后娘娘您住过的,如今竟便宜了苏采女。”我环视了,笑道:“好不好反正也是空着,给谁住都是一样的,本宫若不下旨,倒让别人看了姐妹们的笑话。以后她可是你们的姐妹,大家还是要和善相处才是。”方羽然笑道:“娘娘今天气色好呢,一气儿说了这样多的话。”我正色道:“本宫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是众人瞧着,好倒罢了,谁也不知。不好了,才满宫里传遍了。”二人不敢说话,歹话不能说,好话又寻不出。好歹熬过了一个时辰,才借辞散了。我心内冷笑:不过给皇上一个面子,顺便抬举一下那采女,也杀杀贵妃的威风,让别人瞧着自己的贤惠。这个采女但看后头怎样,一直好了,也罢了,若不然,这沁香殿也就是那冷宫了。打定了主意,便唇上含笑地眯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靠在石青洒花靠背上歇歇。
眼看歇得够了,亚兰把我亲自从宫里挑的四个身家清白、面目皎好、体态婀娜的小女子从后院的下房带了过来,按这“花好月圆”的四个字,我给她们取名惜花、静好、皓月、元圆。闲时乐坊师傅教以歌舞,当面调教,既为悦君,又是愉己。那歌、那舞、那曲我想李君宇必然是喜欢的,虽然他不是荒淫好色的君主,但是处理朝政之余,音韵悠扬的丝竹官弦,却每每能够博他一笑。贞妃耶律歆常常来和我说话,我亦喜欢她一片梗直,她黑幽幽的眸子看着我:“姐姐,你把这些女孩子养着,就不怕皇上他……”我看着殷红的唇、飞扬的袖、白腻的手,有些迷茫,“歆儿,宫中和民间是不同的。”“我总是相信我们的耳鬓厮磨,总相信他的那份深重情意,可是,常常是一瞬间却都变了……”耶律歆怔了怔,须臾,唇角拉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一样,可日子一久,不也是渐渐忘了。这六宫里,有的是花儿一样漂亮的人,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什么样的美人,什么样的才女,全都可以挑了来做妃子。祖宗家法在那里,我们能阻止得了么?与其让他去挑个不知根底的,不如我们自己选些信得过的。”我望着她,眼底痛楚、凄凉、无奈相织成一片绝望。
晚膳时分,大殿里燃起了通明的灯火,乐师在帘幕后面演奏着欢快的丝弦和羯鼓,小喜子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和亚兰附耳说了几句,我向亚兰点点头,走到暖阁里换了桃红缎子的舞衣,长长的水袖上绣着浅色的繁花枝叶,衣襟上伏着一双蝶儿,于领口处露出一抹清丽的白,织锦腰带系着彩色飘带,披上大红洒金的轻纱,戴着翡翠花冠,迎着鼓点带着那四个穿着彩虹一样美丽的衣裳女子翩翩起舞。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飞快的旋转着,全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象雪花空中飘摇,象蓬草迎风飞舞,连飞奔的车轮都不如。“好!“刚蹋进宫门的李君宇显然被这热情欢快的舞蹈感染了,不自禁的鼓掌附和。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象柳絮那样轻盈,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飘飞的舞袖传送出无限的情意,我回眸冲他微微一笑,他竟仿佛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到高兴处,他走到帘幕旁接过乐师的鼓捶,为我击鼓。我越发的高兴了,登踏腾挪,奔腾欢快,心随舞动,舞随曲动……曲终,我一个飞旋倒入他怀里,已是香汗淋淋,一张芙蓉秀脸,惊鸿一瞥之间,竟比六月骄阳更加耀眼,乌黑如点漆的双眸望着他,似两丸黑水银,光华流转不定。李君宇骤然见到这张秀脸,如鬓畔鲜花花般楚楚动人,顿时忍俊不禁,我却伸手点住他,笑声如铃,声音更是清甜娇丽,只叫道:“啊呀,不成……”他抱住我坐到丹凤朝阳的宝座上,闻着发香,万般满足的叹道:“今儿朕总算明白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以前朕以为是诗人夸大其辞,竟想不到不足以形容皇后今日万一。”“这么冷的天,你到我这里做什么,今天不是撂了贵妃的牌子吗?”我由得他搂着,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烛台上滟滟明光映着,更显得肤若凝脂,他却拧了我一把:“你如今真是反了,这宫里人人都巴望着朕,只有你赶着把朕往外头撵。”“这不合规矩的,叫别人知道了,又要说出好话来”我似笑非笑。“朕想到哪里就去哪儿,谁敢说什么”他亦是似笑非笑。“皇上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怕事了”我双眸盈然如水晶般,注视着他,几乎一字一句。“亚兰,拿酒来”大殿里唯闻烛火哔剥微响,我仿佛不经意,掠了掠鬓发回头对站在下面的亚兰笑道。
夜深了,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太平更”,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殿中并没有举烛,蓝得发紫的天色透过窗纱照进来,我自惊悸的梦中醒来,锦被覆在身上,如同茧一般,缠得我透不过气来。身后是李君宇平而稳的呼吸,如果不是夜这样安静,浅得几乎听不见。这种我最厌憎的声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刻,就令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连带着对自己亦恨之入骨。我无声无息的离开床榻,裸着足踏上平金牡丹的绣鞋,我立在那里,随手点燃案台上的烛,想到晚间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世人所说的掩袖工谗、媚惑君上么?哧哧一笑,是笑他人愚昧亦是自嘲,拿起剪子剪剪去烛花,烛芯间一团明亮的光蕊,仿佛一朵玲珑的花儿,不过一刹那,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只余袅袅轻烟。
次日清晨,各宫嫔妃照例是来鸾仪宫朝见的。那苏采女也来了,我见她眉目温顺,自带一种娴雅之姿,嘴角稍翘,不喜也有一丝笑意,梳了一反绾髻,插着支东珠的簪子,褶裙是月白飞鱼棉裙,小袄是湘黄织金。宫女为她端来一张黄花梨木的方凳,她一一见过众嫔妃后方坐了。“妹妹戴的是缜红的坠子吧?”德妃犀利的盯着苏采女耳上的水滴状的红坠子笑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和妩修容卢紫萱道:“这次送来的缜红颜色瞧着越发不好了,我也懒怠戴它,都赏给下人……”见苏采女眉峰微蹙,但瞬间又笑了,便觉得无趣,拿起几上的茶碗。沈贵妃侧坐在披了银鼠椅褡的紫檀雕花椅上,正眼也不瞧的和旁边的燕昭仪说着话,德妃坐在她对面,端着碗茶却细细的打量贵妃半晌,方弯起艳红的唇来:“贵妃娘娘怎么眼红红的,莫非昨熬夜了?”有几个知道皇帝昨夜撂了贵妃牌子却宿在我宫中的事的,悄悄的捂着嘴,无声的笑了。贵妃不由得抓住了扶手,凸棱的雕花纂紧了在手心里,过了半晌,只是淡淡一笑,不发一言。“德妃,你鬓上的是叫金线银雪的芍药吧?”我望在她乌黑云鬓间撒着金丝的洁白花瓣上,她闻言扶了扶,答应道:“皇后娘娘眼光真好,正是金线银雪。”“花是好的,只是颜色好象不对,怕是昨日黄花吧?”我用锦帕掩住嫣然的唇,横绾着的十二枝错金镂步摇,细密的黄金流苏漱然摇动,泛起细碎的金色涟漪。沈贵妃哧笑一声,转过头去和旁边的燕昭仪说话,笑语频频。德妃面色一沉,轻轻抿了一口茶,干笑道:“这茶味儿真不错。”
说笑了一会,各人自散了。苏采女却在那里磨蹭着,见人走得干净,才上来跪在厚重的完字不到头红毡上磕头道:“奴婢谢谢皇后娘娘厚赏!”我轻轻抿一口茶,放下,才轻声道:“也没有什么,如今你也是主子了,别在自称奴婢。”亚兰过去搀扶起她来,她千恩万谢的坐了,挽翠端了一盘新鲜的果子来给她品尝,她慌忙的站了起来,“劳烦姐姐。”“苏采女,坐下。”我忙道,又命人唤进跟她来的小宫女,道:“你们主子身子要紧,千万小心服侍,不可怠慢。”那宫女应了,便出去了。“你刚新封了采女,对下人要拿出你的规矩。不要让她们踩了头上去,是要吃暗亏的。”我笑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她极谦卑的答应着。“皇上随时都会招你侍寝,这几日你就好生将养些”我笑了笑,她在我面前跪伏下去,头低着,“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我端着一杯茶,小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金镶玉护甲碰在青花茶杯上叮然作响,半晌才说,“只有一条,本宫最见不得看中的人做些什么见不得人,对不起主子的事。你就好好记住这条即可。”跪着的苏采女磕头道:“臣妾不敢!谨尊皇后娘娘教诲。”我这才微微点头,亚兰在一旁补充道:“皇后娘娘赏苏采女时鲜绸缎五匹,珍珠翡翠珠钿四枝、西域贡香一盒。”苏采女又连连谢恩,方告辞去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11章离宫]
三月,初春时分,宫里爆发了一次时疫。
先是辛者库报告有一洗衣宫人高热不退,头疼欲裂,咳嗽呕吐不止,内务府只是依旧例把那宫人迁到皇城外围的昭恩堂看着,好便接回来,不好再拖出去。谁知过不了几日,辛者库又有几人相继患病,症状与那宫人无异,刚迁出去,陆续又有其他几处递单子来,更可怕的是最先的那个宫人高热昏睡数日后,终于死去,虽然尸体送到郊外火化,但病死的宫人不断。总管内务府大臣凌润石给皇帝上了道折子,皇帝下令太医院诸位太医纠察疫症来历。太医诊断染病宫人后,回说此次染病宫人源头皆来自最先死去的那位,故传染极强,病是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