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就听空袭警报响起,刺耳的呜呜声冲破云天。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即四散奔逃,各自朝隐蔽处所奔去。
沈霖听见同伴们惊慌地呼喊她的名字,然而来不及跑过去,一群挑着货担的力夫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后面的监工一路催促,“快,快,东西不要落下!”
这横冲直撞的一群人立刻将街上人群冲乱,沈霖的同伴们也被挤散,各自被人流带向不同方向。一名力夫跑得太快,收势不住,眼看就要撞到沈霖身上。
Ralph坚实的手臂及时将她护到身侧,躲过那撞上来的力夫。
他拽起沈霖的手,“跟我来,市场防空洞躲不了这么多人,我知道最近的隐蔽处。”
早已被日复一日的轰炸搅得神经麻木的人们并没有太多慌乱,只如潮水一般朝那低矮的公共防空洞涌去。沈霖被他拖着、混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往前跑,也不知鞋子何时在奔跑中被踩掉,地上碎玻璃划破了脚趾,尖锐的疼痛令她倒抽冷气。Ralph低头看去,惊见她左脚露在空气中,鲜血直涌,显然伤得不轻。
他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沈霖倔强挣扎。
Ralph不予理睬,抱着她奋力跑过街道,朝一家英国银行冲去。
就要迈上台阶之际,两辆黑色车子带着尖厉刹车声风驰电掣般追上来,停在银行门前,挡住了Ralph的去路。后面车里下来两个男人,一人迅疾出手攻击Ralph,另一人乘势抢过沈霖。Ralph挥拳击去,却不是对方对手。对方身手利落,训练有素,根本不容他反抗,已将他双手反剪,按倒在地。
“薛叔叔,别伤害他!”
Ralph听见女孩焦急语声,奋力抬起头。前面那辆黑色车子车门打开,一个穿烟灰色风衣的颀长身影缓步走来,接过了受伤的女孩。
脸颊被地上沙砾磨得生疼,Ralph动弹不得,只看见那个人临上车时淡淡回头看了一眼,只那么一眼,却令他陡然感到紧张和压迫……钳在肩颈的手突然一松,身后的人放开手,将他丢在路边,退回车上。
Ralph挣扎爬起来,看见那车里的男人已漠然侧过脸,唇角带了一丝笑意,清冷侧颜却散发出制裁者的威胁气息。两辆黑色轿车在声声催命的空袭警报声里绝尘而去。
“薛叔叔!”沈霖抚着脚上伤口,对身旁男子抱怨,“你干吗让他们动粗,那英国人是好心,他想带我躲开轰炸而已。”
“你太容易相信人,怎能随便跟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走呢。”被称作薛叔叔的男子侧过脸,清俊的面容上并未留下多少岁月痕迹,甚至看不出真实的年纪,唯独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微挑的眼尾与薄唇分明带着倜傥笑意,飞扬的眉梢却有着说不出的煞气。
“你母亲再三叮嘱不可轻易接近陌生人,你一定要放在心上。”他悠然开口。坐在颠簸奔驰的车子里,头顶是尖厉刺耳的空袭警报,隐约能听见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但他没有半分紧张,神色从容,唇角笑意流露几许漫不经心。
沈霖顾不上与他争辩,紧张地透过车窗仰望天空,看见战机的灰色影子远远掠过,忙抓紧了他的手臂,“薛叔叔,快找地方避一下,飞机来了!”
司机闻言也从后视镜里紧张地望过来,“处座,要不要开到那边桥墩下躲一躲?”
他眉宇间仍是波澜不惊的神色,“不用,这几架飞机不是来轰炸的,只是在侦察。”
“又是假的?”沈霖一怔,看着果然飞掠而去的飞机气愤不已,“日本鬼子要炸就炸,老是搞这一套鬼鬼祟祟的花招,弄得人一惊一乍的,真是可恶!”
随着对轰炸的日渐习惯,重庆军民摸索出了利用山城雾都地理天气之便躲避轰炸的许多办法,有效减免了死伤。但日本人也随之改变了招数,并不是每次都真的轰炸。日本人常常派出飞机虚张恐吓,掠过重庆上空,侦察地形,滋扰军民,以此麻痹军民的提防意识,令防空警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这就是日本人的狡猾之处。不过你若留神观察,可以从飞机的飞行轨迹和引擎声来分辨。比方说……”他这话刚一出口,就被沈霖打断。
沈霖皱起眉头,“好了好了,谁不知道薛叔叔你是飞机专家,你分辨得出,我们小老百姓可分不出。你那套飞机机械的理论留着和高彦飞去说吧,我可不感兴趣。现在天天轰炸,一听‘飞机’两个字我就头痛……对了,你也别和我妈妈老说什么飞机制造厂的事情,你知道的,她一听这个就伤心。”
身旁那人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沈霖转头看他,见他微微抿起嘴唇,唇边抿出坚毅线条,现出了一抹岁月痕迹。
“薛叔叔,对不起,”沈霖自知话说得有些过了,歉疚道,“我没有抱怨你的意思。”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他欲言又止,淡淡叹了口气,将脸侧向车窗,令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沈霖也沉默了。车里一时沉寂欲窒,只有车轮摩擦碎石路面的声音。
“我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沈霖打破沉默。
“还不知道。本来是要先回去的,路上听见空袭警报,想着这时间你该放学了,大约正在路上,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接到你。”他微微皱眉,“你这丫头,对陌生人也太大意,刚才那个外国人什么来路也不清楚,就这样冒失地跟人家跑!”他看了一眼她脚上的伤口,不忍再数落,掏出一方洁白手帕给她,“只是皮外伤,回去让殊姨给你包扎,先拿这手帕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