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反正横竖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明明是来救驾的,却变成了逼宫,他们明明是事先埋伏好的……敢问陛下,若是儿臣没有能杀进来,就此殒命,是不是对陛下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之事!”
“救驾?你来是什么目的,以为朕不知晓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哼,果然。无论儿臣说什么做什么,在父皇眼中都是图谋不轨,三弟那时明明是想置儿臣于死地,儿臣不过是侥幸略胜一筹,父皇就觉得是儿臣处心积虑要谋害三弟,呵呵,儿臣倒是忘了,大哥那时不也是如此么,明明不是儿臣,父皇还不是算在儿臣的脑袋上……”
一番不忿的言语,换来的是一个恼羞成怒的耳光。皇长子的死算在百里明睿头上确实是桩冤案,然而这么多年的隔阂,皇帝陛下已经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太子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儿臣今番怕是逃不过了,恳求父皇,对儿臣处以极刑,不要再为难母后了……过去的事情,儿臣多少知道一些……母后做过什么,父皇只管在儿臣身上讨回来便是……”说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有些哽咽,二十多年尽心讨好,终于是得不到来自父亲的半点温暖,也罢,他奋力一搏,要的不过是个终了罢了,只是可惜一直在他身上下血本的千飏他们了……
千飏,黄泉路上,作伴的终究还是一们,只是不知来日青冢前,千影欲哭无泪的脸庞是不是到底让你不舍?想起那个被他几番欺辱算计的孩子,他到底有些羡慕了……
千府的宗祠里,几乎上演着差不多的戏码,为了忤逆的儿子,老爷子大动肝火,平日里只知道抽烟遛鸟流连美色的前大将军千骋,那当真是奋起千钧棒,恨不得打碎儿子一身反骨。
这一次,连公主的面子也没有用了,前来说项求情的公主被千骋直接下令叉走,甚至放出话来,老子教训儿子,漫说是公主,就是皇帝来了也没用。
“厉害啊,长本事了嘛,老子的命令你就当放屁!当着一的面你都敢乱来了!打得你少了是吧!?了不得啊,回来自当请罪,请个屁!这么一大家子的性命,博阳那么多老老少少,你这里面长的是脑髓还是豆渣!?”现在不是教训儿子的好时候,毕竟上面还没发下话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没人清楚,只是不教训教训这个逆子,怕是他这一口气上不来就西去了。
千飏不动不言,任凭家法上下翻飞,带起一条条血沫,再大的痛,都超不过功败垂成的苦……
“口口声声说什么让一相信你,你的志向呢你的承诺呢?!小七挡着你怎么了,啊,别说是你弟弟,就是你媳妇,你儿子,挡着了又怎样!?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别说什么你带兵打仗,说出去丢人!要么就不做,要么你就他娘的给老子做利落一点,多大人了还让你老子一一只脚进棺材的人来帮你擦屁股!?扳倒三王的时候你不挺有决心的嘛——老子是白养你这么多年,都活狗身上去了!”
千骋刹不住口边打边骂,气得牙眦俱裂。他们这么大的家,根本不可能悄悄离开,就算皇帝还有几分忌惮世家的势力,身处帝都的他们,那就是老虎嘴里的肉黑熊掌下的鱼,宝座上的人早就磨刀霍霍随时等着下锅了。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让皇帝老儿抓住了把柄,怎能不恨!
突听外面家人来报:“宫里来人了。”这句话对于怒火中烧的千骋来讲无异于火上浇油,登时炸毛了一般抡圆了胳膊狠命甩了一鞭——一鞭子甩偏了,从桌案上生生刮出一道长痕,辫梢在脖颈上带出一道口子。
“畜生,事情解决之前,给为父老老实实在这里反省,再翻出什么风浪来,给老子等好了!”说完,便将大门落了锁。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要传七少爷……”管家小心报道。
“小七?他个奶娃子又惹什么事了?!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等他回了,自取祠堂领家法!”一听又一个儿子被朝廷注意上了,登时火冒三丈。
皇帝老儿并没有锁拿老二老三,是有心放水还是并不知情?但是传讯千影又是什么意思——千骋一时也拿不准了。
“老爷,宫里的人还等着,你看现在……”
“去找!”找到像尾巴一样跟随千飏的小七,没准儿能保得住他的嫡长子继承人千飏。
烛光下,皇帝陛下的表情实在看不分明,他也懒得再去猜测,那万年的寒冰里可曾有过一丝怜惜。
他记得,皇帝陛下哪怕是在处死自己叛乱的兄弟时,眼底的深处也曾有过不舍,即使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三弟,这个做父亲的虽然勃然作色,却并没有这样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不过是路边的一具饿殍。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皇帝陛下显得有些不耐了,想来是天阴雨湿,他的情人身体又不好了吧……
“父皇,儿臣伏罪前,想问问父皇,在父皇眼中,儿臣可曾是您的儿子……”彼时问这些话,显得矫情了,可是不问,又那么不甘。百里明睿低下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已不再等待答案。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皇帝陛下如是说。
第 八十三 章
“父皇,儿臣伏罪前,想问问父皇,在父皇眼中,儿臣可曾是您的儿子……”彼时问这些话,显得矫情了,可是不问,又那么不甘。百里明睿低下头,他不再等待答案。等他听到预料中的残忍答案后,他便能了无挂碍地赴死,为他短暂而可笑的执着做一个了结。
不惑之年的皇帝陛下看着儿子陌生的笑容,反而疑惑了,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儿子有多不好,甚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的老子,不就正好是他的榜样么。只是实在不知为何那老东西会对自己的孙子如此在意。
他上前几步,定定地审视着儿子的脸庞,继而,给了他一个十分意外的答案。
长夜中更漏的声音点点滴滴,父子二人相视无语。
百里明睿惊愕得望着这个答案,本以为父亲对自己终是有所期待,却不想听得宏曌皇帝说道:“朕遵守与先皇的承诺,这些年无论你有无做什么恶行,无论多少人上请废黜,无论朕待你如何,始终还是让位于你,你也需得遵守与朕的承诺,朕去了之后,善待遥儿。”
“父皇……”原来,这东西给他,并不是父亲有多么欣赏他,也不是他以为的自己终于有点分量,原来这块承载千万人血肉的冰冷玉石,只不过是用来交换的筹码……
听得儿子声音中有些哽咽,委屈而又释然的表情,百里昇骅终于还是不忍地拍拍他的肩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把那个沉重的锦盒塞进百里明睿手中。
千影回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惨白的月亮夹着春寒从乌云后面慢慢浮出来,透心入肺。
逃掉千飏那些暗卫的钳制还真是狠费了一番功夫,他们不敢伤他,但是也不能放他,身上搞得五劳七伤的才好不容易看见千府的大门。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急切的在二外迎他,一看到他就往屋子里带。淡漠了十年的父子,双方之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父亲开门见山地说了情况:“——总之,就是这样,你懂了吧,宫里的情况如何还不清楚,各路势力也还在观望——而我们家,绝对不能牺牲你大哥千飏。这一步无论对错,你能不牺牲是最好,若是有必要,定然不计代价也要确保飏儿万无一失。”
“父亲……”他睁大眼睛,浑身淋得湿透,当下全身都在冒烟,还来不及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喝一口热茶,更来不及询问到大哥千飏的情况,就要被父亲急不可待地往虎口里推……
不过这是不是说,大哥就没事了呢?虽然也许还是会被父亲的家法责打,不过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才是。
“若是无奈被问出,一切皆是你的个人行为,千飏全然不知。你可记下了?!”千骋喝问一声,惊得他一个喷嚏都给憋回去了……
“是,孩儿知道了……父亲,孩儿想知道,大哥,大哥现在怎样……”还是有些担心大哥不能接受这么大的打击。
“你大哥他很好,被为父罚在祠堂里反省而已。你……此去万事小心。既然是圣上亲传,那么多半也不是问罪于你,也许是嘉奖你护驾有功也说不定……”千骋搜索着合适的安慰语句,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