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些纨绔子弟,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肩上担负的东西不一样,这样收拾不过寻常。”千飏冷眼看着花瓶里的那支寒梅。
千飏的书房平日里是不许下人随意靠近的,故而丫鬟们都是在卧房与院子的外屋伺候,书房的走廊上只有两个侍卫站岗。
只是千影此时一来没有自己去沏茶,二来也没有唤下人过来,只是一个人站在廊檐下看着飞雪。嫌凉了?爱喝不喝,渴死算了——千影忿忿地想着。虽然这样想,却也只是很随意的置气想法,心底并没有多少恨。
“哎呀这么大雪天七少你怎么站在外面。刚刚做绣活儿的时候几个姐妹还说咱们院子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俊俏的守卫,敢情是七少啊。”大丫头素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拿着披风拢着手炉急忙赶了过来,“这大雪天的——莫不是七少又惹了大少生气了在罚站么?”
“素儿姐姐。帮我沏壶茶来好么?书房里等着要……”千影露出乖小孩的样子,搓了搓手腼腆笑道。要不是素儿提到了大少,他都忘记这回事了,看来纯白刺眼的雪光很容易让记忆出现短暂的空白呢……
“这事七少也不支个人过来说一声,就这么干站着。我们是大少的人没错,但总归也是千府的下人,谁还敢刻薄七少不成?!”素儿不悦道。他们大少的院子还好,小夫人的丫鬟虽然被治过几次,明面上有所收敛,暗地里的闲言碎语可不少,故而猜测着千影心中敏感连带大少院子的人都不敢使唤了。
吩咐小丫头去沏茶,给千影仔细裹好了披风,素儿道:“七少可要上外间屋子坐会儿,在这里冻着大少脸上也不好看。”
“不劳烦了……”千影脸上微赧,一听到坐字,身后原本已经麻木的鞭伤又疼了起来。想来,也是走路姿势太难看,又疼得浑身发热,才站在廊檐下休息一会儿,怎的就站那儿忘记事儿了。要是千飏怒了,回头又是一顿——
当着别人的面,不是没有过,每一次,他都很想质问千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但是他没有质问的资本,要做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总要付出点别的方面的代价,譬如肉体,譬如尊严。
“那七少捧着这个手炉好好暖着,别后头又病了。大少可担心着呢。”素儿笑道,不由分说将手炉塞到千影怀里,陪他一同站在廊檐下等着。
“大哥……会担心么?”千影无聊地瞅了瞅雕梁画栋,随口问道。
“这是自然,七少那时昏睡着不知道呢,大少连给七少擦身这样的事都不让别人近身呢,说是七少怕羞。大少天天那么忙,眼看着就瘦了许多。”素儿想到七少千影肯定又被大少责罚了,心里正自不痛快来着,也就替自家主子说了几句好话。
“是么?茶来了,我得回去了。谢谢素儿姐姐。”千影轻笑着将手炉还给了素儿,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托。
若真是对他好,又何苦一次次这样羞辱他。
“大哥,我是千影,可以进来么?”千影端着茶托在帘外问道。
“进来。”千飏道。
千影端了茶杯恭敬地奉上:“秦将军,先前冒犯了,对不起。”
秦朗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叹道:“还是欠点火候啊……”
千影紧握拳头,刚刚龇牙千飏一个警告的眼神射过来。后面敏感地反射性一抽,千影只得低下头说道:“我再去——”
“行了,逗你的。小孩子心眼儿这么实诚可不行啊。要皮实一点才招人疼。”秦朗总算是玩够了,笑道,“今日要回军里,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老爷子那里已经招呼过了。”
千影讶异地看了看秦朗,又看了看千飏,满脸的不可置信,微微张嘴想要说不,却发不出声音。
千飏见他一脸被抛弃的表情,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你去收拾下,把小义一起带去吧。”
“大哥……”千影唤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请求留下来,像是期待千飏的一句“留下”,然而又夹着明知不可能的伤怀。一直以来的坚持,看来也不得不曲线处理了。
“去吧,外面不比家里,凡事自己多留意小心,少说话多做事。秦朗将军治军风格与我有异,你好好适应吧。”千飏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很有些标准好大哥的姿态。
“哥,我还能回来喝你的喜酒么……”许许多多的言语冲击着大脑,出口的却往往是最为无关紧要的那句。
千飏微微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到时得由秦将军做主了,不过若是你表现优异,相信秦将军会批假的。”
这个微笑,此后一直凝固在千影心中,直到多年仍然毫不褪色,从那天开始,他被这个看似温暖的微笑强行剥离了对千飏的依赖和眷恋。
内城各大官员的府邸门口两个石狮子脑袋上积满了白雪,灯笼将朱红大门照得森然宛若冥府。宁静的大雪夜里,寒梅的幽香若有似无,千影骑着自己的爱马小义,靴子里藏着那人赠送给自己的匕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裹,单手提着手中的龙胆寒枪,在内城车马大道上留下一地心伤的蹄印,离开了他生存多年的家,仰慕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