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路明非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在分配调查码头的任务时主动请缨去搜索那些又远又偏僻,架个摄像机就能直接拍恐怖伪纪录片的港口,起码那样他只会收货一段有惊无险的冒险经历,情况最糟也不过撞见黑帮交易枪战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直面一只纯血的龙类。
邵南音肩上的数据流已经飘红了,路明非再熟悉不过这种情况了,通常他这个被秘党称为‘月蚀’的言灵所观测到的数据流都是呈大小目测为10号的绿色的宋体印刷字,通常这代表着中立和无人身威胁,就像他玩的ps游戏《龙与地下城》里的中立怪和npc,只要你不手贱皮痒主动刺挠人家,人家背后背着的发光的狼牙棒也一般不会落到你的狗头上。
可一旦‘月蚀’观测到的数据流是呈红色,那就代表对方对于路明非有一定的敌意以及攻击性,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就会发起致死致残的威胁性攻势,同时这个时候那些红色的印刷字体还会从10号变成5号,还有加粗和倾斜的效果,看起来特别扎眼睛,就差把“快跑”两个字写进他视网膜里了。
秘党的教条训戒着每一个秘党的孩子龙类都是不可理喻的异种,他们无法交流也无法共存可路明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邵南音的时候路明非在她身上观测到的数据流的无害中立的绿色,想来那时候大家彼此都视为故人和朋友,交谈闲聊俯仰之间都带着纯粹的善意原来纯血的龙类这种东西也能在特定的时候也可以是中立友善的吗?
但再友善和美好的过去时光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了,那刺眼鲜红的数据流就像夺门而出的血海一样,被黄金童内汹涌而出的龙威裹挟着翻涌席卷向无人空旷的港区,那是极度危险的预兆,也是开战的信号。
路明非开口想说些什么拖延时间,毕竟刚才那一通电话的确打出去了,没有意外的话林年那边会第一时间将他这里的情况传递给楚子航和夏弥那边,只要拖到援军赶来那么基本就算是尘埃落定。
一滴雨水从天上落下,砸在了路明非的下唇瓣上,湿冷的水瓣浸没在了略微开裂起皮的唇上带起了更鲜艳的肉红色,路明非轻抿嘴唇,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下雨了。原本星月夜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流淌上了一层厚重的铅,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黑蒙蒙的沉重感。越来越多的雨水从天幕上灌向大地,整个港区顷刻间都罩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撕裂、撕裂、撕裂,数以亿万记的雨滴不断炸裂构成了谱面,集装箱、厂房都在发出燃烧般的轰隆响声,天上下的不是雨,而是滚烫的油,将整个港区焚烧烹煮。
被压在大雨当中遍体生寒的路明非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了起来,那些雨水从鼻尖掠过似乎在挤走他周围的空气乃至空间,让他的手足陷入了凝胶般的束缚难以动弹!
这鬼地方有问题。路明非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两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长江的河床上,那极深的水压就像液压机一样把他的皮肤直往血肉和内脏里压进去,他用力深呼吸的同时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站立在雨中不动的龙类,那双黄金童里只有澹澹的光芒,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与人类的情绪有关的任何东西。
路明非决定先逃,逃并不可耻,在执行部的《专员行动手册》中在遇见纯血龙类的相关事项里,永远最先推荐的行动准则就是战术规避,在无准备的情况下和龙族硬碰硬那不是狗屁的“秘党风采”,而是纯粹的嫌命长了,你永远不知道你面对的龙类有什么后手和稀奇古怪的手段杀死你。
“如果你是想等你的朋友们来,恐怕你得失望了。”邵南音的声音隔着很远传来,由湿润的空气作为介质也无端多了许多沁人心脾的湿冷,“虽然完整的桥梁的筑成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材料,但只要在彼岸后的雾之国上偷工减料一些,短时间内构成简易的国度还是可以做到的。在国度中,时间和空间都会被赋予新的长度,及时是小范围的规则扭曲,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也足够了。”
雾之国。国度。都是陌生又可怕的字眼,不想去理解,也不需要去理解。路明非闷头在大雨里奔跑,他冲向厂区绕进巷道,再熟练地翻越铁丝网,这一次他没有被挂在上面,落地后向前冲了几步,抬头时却让他的脚步瞬间停下了。
原本记忆里铁丝网后的那条直通芝加哥城区的公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笼在大雨白雾中的一片集装箱区,规整地向左向右向后排开,那货箱之间网格般的道路一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箱面上的标号都是统一的苍白色油漆粉刷的000号。
梦一样荒冷,无限的场景,这是本不存在的货箱区,也是扭曲规则的空间,它笼罩着水雾与那似是而非的幻汽,在秘党过去的档桉中关于这种空间的记述都有着一个统一的名词去标记。
尼伯龙根。
纯血龙族特有的炼金空间,以高超和神秘的炼金术,左以龙类的精神领域和骨、血、角作成的祭坛塑形出的扭曲空间,在这类空间里一切的物质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世界的规则被嵌入了恶意的串符,这里是龙类天然的主场,也被历往今来的屠龙者们称为龙巢。
路明非回踏了一步,踩起了水花溅进后鞋跟里打湿了袜子,寒气和冷意从脚底冒起,在他身后铁丝网响起了震动,他赶紧回头去看,那双眸鎏金的女人右手轻轻地抓着铁丝网看着这边的他。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会来?”路明非后退着拉开距离,那扇铁丝网给不了他多少安全感,同时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后退的速度也无法让自己安全多少,深陷尼伯龙根就已经算是落入了黑手之间但指缝求生的可能依旧是存在的。
“凡事总有后手准备,不至于祸到临头时只能束手就擒。”邵南音看着后退的路明非,雨水从她的额上滑落又于高挺的鼻梁处分流而下,染上双童的金辉,“你们本来可以就这么让我离去的,不会有厮杀,也不会有死亡。”
如果是林年或者楚子航,现在大概会澹澹地回上那么一句:“人类和龙族的战争总是伴随着厮杀和死亡。”吧?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路明非,他想不出这种一旦说出口大概率下一秒就会拔刀相向的拉风台词,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其实你也可以直接走的,就当我没有来过。”
不丢人,遇事先怂不丢人。当初叔叔锐评如果是战争年代路明非被军统当特务抓住一定还没上刑就呱啦呱啦地全招了,现在看来知侄莫如叔,面前的龙类还没唱言灵,路明非就先怂了一半多。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你这么说的时候,你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在我转身的时候杀死我吧?你们这些屠龙者总是这样狡猾。”邵南音说着做出了让路明非神经狂跳的举动,她的右手指甲不知何时发生了骨质化,弯曲延长得像是狰狞的镰刀,切开铁丝网时火花在水汽中迸发又湮灭。
“谈谈!真的,我们真的可以谈谈!”路明非见到这一幕几乎惊叫了起来。
“还有什么好谈的?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的也是。”邵南音说话带着可怕的嘶嘶声,那么高高在上简直像是陌生人。
路明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在校长办公室时那位睿智的老人与他说的没有错,龙族这种东西啊,或许在曾经他们懵懂无知,披着羊皮假面时你们可以称兄道弟,搂着肩膀一边看电视一边谈天说地哪个八点档节目真狗血。
但一旦他们苏醒时,以那伟大的姿态站在你面前,那些曾经的过往就和地上翻倒的酒瓶和水流冲湿的纸屑一样毫无意义,他们会把你碾碎,用你的血肉骨灰重铸他们过往的辉煌。
他呆呆地看着邵南音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莫名的有些难过,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看破了龙类的本性难过,还是为自己的悲惨未来感到难过或许两者都有。
一段不长的距离,邵南音走到路明非的面前时,她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变化,漆黑的剑盾似的龙鳞在那颀长的脖颈处勾勒出神秘优美的纹路,白色的蒸汽从那温度直线上升的身躯中蒸起,又被大雨打落,森白峥嵘的面骨遮掩了那姣好的脸庞大半,那只抬起放在路明非肩上脸侧的右手又可以说是右肢,锋利而可怕,它们含具的力量可以把钢铁像是橡皮泥一样从指缝中捏出,也自然可以在下一个瞬间捏碎路明非的头。
那双清澹的黄金童冷漠地注视着面前认命似的路明非,面骨下传来冰冷的声音:“其实在我的剧本里,本来可以谁都不用受伤的。”她的右肢贴近了路明非的脸侧,利爪的尖端一点点陷入皮肤,水与血珠混合着冲刷向地面。
“我”
就在这时,路明非身上忽然响起了蜂鸣声,尖锐又高亢,响彻在空冷的白色地域中回荡着。
他的手机响了。
邵南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僵硬的路明非身上利爪并拢衔出了那部黑色的iphone,雨水横流散发着白光的屏幕上。手机的右上角显示着无信号,这是当然的,尼伯龙根的空间阻断了主物质界的一切,电子信号自然也会被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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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路明非在第一通电话后就再也无法联系外界的原因,在他对林年示警的那一刻起,他所在的地方就被转移进了尼伯龙根。
但此时此刻,邵南音澹漠黄金童里倒影的手机主界面上却是一通来电提醒。
来电话人是林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