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兵们吃了小姑娘领人上山打的野味,得到了魏弃营中不用的炭火,被陆德生悉心诊治,也还是没有熬过定风城最冷的冬天,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不。
其实也不算完全功亏一篑。
老兵们死了,死的时候,没有哭哭啼啼,他们是笑着和自己的老伙计们一起离开的。
很多老兵没有子女,终生未娶,便把谢沉沉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孙女。
谢沉沉无论走到哪,都有小兵同她打招呼,他们聊起“做饭很好吃的伙头兵老张头”、“年轻时候能扛得起足足五块铁盾的刀盾兵陈记”、“脾气很火爆其实很照顾小兵们的朱伍长”……
一开始,他们只认识谢沉沉,后来,他们渐渐地“认识”了那个总是跟在谢沉沉身后,抱着山一般的炭火,提着两头野猪,闷声不吭干活的少年,原来就是他们营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
万军阵中,魏弃,这个名字一开始只是遥远的一具“神像”。
他是被神化的,无所不敌、所向披靡的将军。
后来,他成了一个具象的人。
一个沉默却温柔,寡言却实干,会在忙碌的灶边帮忙生火,给哀嚎的伤兵包扎伤口,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们一同喝野菜汤的少年。
事后想想,那些改变,大抵全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
以至于当大军开拔、离开定风城时,发觉主将并未随行,公孙渊原本料定的焦头烂额局面竟不曾出现。
倒是有零星的只言片语传到耳边。
【沉沉说,要带着小将军回去见她娘啦。】
【小将军果然是要娶沉沉做媳妇儿呀!我看能行!】
【可是万一……万一要是陛下看不上沉沉怎么办?听说小将军是皇子呢,是皇帝的第九个儿子!身份高着咧。】
【这么厉害!】
【我、其实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很会种田,如果沉沉看得上——】
【老苏,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打起沉沉的主意了!去你的……!】
【还好殿下不在,不然他得生闷气了,哈哈!】
【上回我就看见他和沉沉吵架呢,沉沉话多,一个劲地说啊说,他就半个字都不吭,两个人看着……倒还挺有意思的。】
【小夫妻嘛——】
。。。。。。
如今,这个让一切事态变得不受控制小姑娘就跪在自己的跟前。
眼泪哭干,便不再哭了,她只是把背躬得很低,几乎要贴在地上,轻声地恳求他:“请您停手吧,”她说,“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您停手,我愿意劝他跟你们走。”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陶朔看着她那细弱的身影,颤抖不已的肩脊,却忽的笑了。
他生得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身材亦不算高挑,若不仔细分辨神情,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事实上,他这年却已经三十岁,比陆德生还要年长不少。
同样的,经历的事,见过的人,也只多不少。
但不知为何。
此刻,除了自己势在必得的那具兵人,他倒是对眼前强装镇定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兴趣。
——虽然这兴趣显然和他对那位救过自己性命的赵家姑娘、那种微妙的爱慕心情不同,更多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好奇,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陛下让他娶赵家女为妻。”但他还是几乎恶意地开口了。
娶赵家女,对眼前的“谢家女”而言意味着什么,想来她应该清楚。
他好奇她的反应,因此毫不掩饰地低声道:“可他的回答,如今你已看到了。这场婚事,兹事体大,他必须跟我们回去。若是不然……”
他忽的做了个“拔针”的手势。
沉沉抬起头来,正看见那稍纵即逝的细微动作,双瞳瞬间门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