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斯将那根荣靳之亲手雕刻的发钗压在家书之上,合上木匣,放回了床下的暗格里。
一切恢复原状,窗外夕阳正徐徐下坠,荣家老宅在晚霞中显得沧桑而平静,仿佛那些在八十年前死去的先辈,看浮云明灭,时间更迭,肉身虽陨,魂魄却与这片土地长存。
“你说他们会后悔吗?”李维斯趴在槛窗上,看着窗外火红的晚霞,幽静的园林,喃喃道,“荣靳之、于骅,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名字的烈士,他们会后悔吗?”
“不会。”宗铭轻轻摩挲着他光滑的后颈,说,“有信仰的人最坚定,最幸福,虽然为之献出生命,但灵魂永远充实。”
“他们会怕吗?”李维斯问,“那么多杀戮,那么多痛苦,鲜红的血、同胞的哀嚎、家人的眼泪……他们会怕吗?”
宗铭沉默了,良久才哑声道:“不会。”
李维斯点点头,道:“那就好。”
深夜,李维斯给宗葳葳洗好澡,将他塞进被窝,躺在旁边给他讲自编自导的猎奇通话故事。
宗葳葳听着听着,大眼睛慢慢合上,呼吸匀净,沉入梦乡。
手机忽然一震,李维斯轻手轻脚下床,打开屏锁,惊讶地发现沉寂了四年的umbra启动了,系统显示管理员发布了一条信息。
宗铭:咸鱼们,集结!
228、洪流,洪流!
228;
连绵的樱花像彤云一样笼罩着远方的山野; 仿佛大地溢出的魂魄,美得凄迷。
关于大陆战争的信息早已传遍这片土地,连村落里的小学校都开始教孩子们唱军歌了。伊藤光站在细雨蒙蒙的街头; 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铿锵的歌声,带着童音的稚嫩; 颂扬着战争的荣耀与军人的牺牲。
“庙行镇前敌阵兼,友军已经攻上前……”
“涯塘何处是尽头……”
反反复复; 一遍一遍; 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人们因为亲人阵亡而产生的悲伤,驱散他们对战争的茫然和恐慌。
伊藤光叹了口气,握着皮箱大步往家中走去。
医馆里坐满了问诊的病人; 春季节气变换; 老人和孩子最容易生病。伊藤光没有惊动忙碌的父母和兄姐,从侧面的楼梯上楼;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 显然母亲已经收到了他之前发出的电报,伊藤光将行李箱放进壁橱,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坐在窗前给自己煮茶。
初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细雨夹着几片樱花飘进了窗口; 伊藤光将那些微湿的花瓣捡起来,随手夹入桌上的讲义,视线在讲义封面的签名上一顿; 久久无法移开。
四年了,老师离开日本已经四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这个任性的学生……伊藤光幽幽回想着四年前和老师荣靳之把酒夜谈的情形。那也是一个春日,他们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窗外是连绵的春雨和盛放的樱花,远处的居酒屋传来歌女荼蘼的歌声,和着尺八苍茫的旋律,空净悠远。
他们从西方医学聊到传统中医,从日本的俳句聊到中国的歌行,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上。出乎他的意料,一向温和的老师忽然流露出了强硬而激烈的一面,咄咄逼人地反驳了他关于这场战争的看法,抑或是日本主流舆论对这场战争的看法,最后摔碎酒杯,拂袖而去。
酒醒之后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懊恼,他觉得一定是酒精蒙蔽了自己的理智,才会在那样美好的时刻忘记老师是一个中国人,无论日语多么流利,仍旧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中国人。
他不该完全站在日本的立场上和老师讨论那样尴尬的话题。
他想要向老师道歉,然而赶回学校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已经登上了驶往中国的客轮,完全没有留给他告别的机会。
一转眼,已经四年了啊……伊藤光叹了口气,将夹着樱花的讲义放在一边,这时门响了,母亲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母亲喜气洋洋地说着,用围裙擦了擦手,“我还以为会是傍晚呢,最近的班车总是延误。”
“路程很顺利,所以提前到了。”伊藤光给母亲斟上茶,“见下面病人多我就没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