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余夜色沉沉。
惟余四顾茫茫。
我只好慢慢去走自己的路。举目遥望西天,甚觉对不住那老魂的一番好意。
在派出所
找到丁一时已然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哪儿呀,这是?
派出所!
他一激灵坐起来:我KAO,你丫领我这儿来干吗?
我领你?你领我!
咋啦咱?
咱给人交待问题,没别的事。
啥问题?
你自己干的,自己想。
警察拧下笔帽,笔尖悬在纸上:“常干这号事儿吗,老弟?”
“没,没没!”这厮有点想起来了:“真的,头……头一回,其实也没干啥。”
“是呀,”警察说:“您都快醉成泥了。”
“再说我也没想真跟她干……干啥。”
“我们不管您干了啥还是没干啥,但这得算嫖娼,您同意吗?”
“那女孩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坏……坏人。”
“您说什么,女孩?”警察笑了:“要我看,换个场合你得管她叫阿姨!”
“管她是啥呢,反正那大嫂挺让人同情。”
“说说吧!”警察扔开笔,双臂抱胸似有兴致。
“穷,不要紧,关键是这儿,”丁一指指心口,“孤独。”
警察点上支烟。
“人都是孤独的,您承认不?”
警察光看烟,不看丁一。
“要是有一天您也落到那地步,您就知道了。甭瞧她们擦胭脂抹粉儿的,其实强……强作欢颜。有机会您真该跟她们聊聊,大家都不是坏人,应该时不时地互……互相聊聊。”
“聊啥?”
“啥都行,关……关键是聊聊。关键是说点儿真话,真心话,平时想说又不合适说的那……那些话。”
唔,那话!好个丁一,伊甸盟约的关键就快让他悟到了。
见警察并没制止,那丁乘着酒力口无遮拦:“就说平时吧,您什么话都……都能说吗?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最最要好的朋友吧,您什么话都敢跟他说吗?甚至,什么话您都敢跟自……自己说吗?可不知咋回事,跟她们倒行!很可能是因为我看她们是……是娼,她们看我是……是……哦嫖,谁也甭怕谁瞧不起,所以也就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警察推开窗户,玻璃上映满蓝天。有只大鸟正悠然自在地飞翔,洁白,矫健,但是飞呀飞呀却总飞不出那块玻璃去,惟徒劳地扇动翅膀,仿佛挣扎。
“有些事,有一种事,干脆说吧就是那……那种事,您懂吧?”丁一继续说:“性,对了性!那种事好像挺……挺特别的。那种事好像它不光是那种事,还有别的,还意味着别……别的什么。您懂了吗?”
我心想他懂不懂的倒无所谓,关键是丁一这小子越想越对头了。
“别的?”那警察问:“别的什么?”
“也许是自由。对了,自……自由!当然了,您不见得同意。但总之,俩人之间一发生那种事,互相就好像什……什么都敢说了。你一觉得什么都敢说了呢,什么也就都……都可以说了。而你一觉得什么都可以说了呢,得!你倒又觉得不一定非……非说不可了。唉!那感觉可真是……”
警察捡起笔:“年龄?”
“那种感觉,不知道您……您怎么看?”
警察提高声音:“年龄!”“噢,年龄。哎?多少来着?我KAO,怎他妈想不起来了?”“职业,还有单位?”“我想,将来,我许能当导……导演或者演……演员什么的。现在还没有。”“现在呢,社会闲杂?”“行,这么说也行,社……社会贤达。”“行了,走吧!”警察说。“这么说吧,那感觉让人心里觉着透……透亮,觉着……”“记住,下回别再让我碰上啦,再碰上可没这么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