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了些什么?”常青听到这里,忽然问。
光头想了想,捏着嗓子学起来:“是我错!我不知你病得如此严重,只说多拖得几日,可以多赚些银两——都拿去,都拿去!”
他声音嘶哑,却将那惊惶绝望学了个七八分,叫人毛骨悚然。
“难道不是,这道士杀了妖鱼,如今湖内还有同伙,找他报仇来了?”
“却也未必。”谭一鹭插话道,“可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所说的一切。这些银票,也完全可能是你杀死他之后再布置的,然后再将一切都推给妖鱼。”
光头愣了一下,然后爆发起来:“奶奶的,你刚才说爷爷什么?”他抓起身侧的腰刀,立时便要抽将出来,常青在旁边长叹一声:“别打了。他额头上有遭啃噬痕迹,伤口虽小,但足以致命。更何况房间地板上有湿漉漉的水渍——是妖兽所为。”
此话一出,他们三个同时听见了细小的啃噬声,犹如有细小的牙齿,在坚持不懈地啃咬着他们脚下的船板,一时间,却无法分辨究竟是从何处传来。
光头最先忍耐不住,拔腿就跑:“奶奶的,这鬼客栈爷爷不呆了!”
谭一鹭跟常青追了过去。厅里的女眷们围着桌子,柳仲仙正在纪海茹身边温言细语地安慰着,见光头跑下楼来,站起来问:“刚才那啃噬声,却是何物?”
光头充耳不闻,只朝门口扑去,那叫做黎伯的昆仑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伸着两只手臂就要拦住他,却被他掀到一边。眼看他推了门,掀开门帘就要往外冲。一脚却踏在了空中。
“小心!”黎伯喊着,一把抓住他的背心,竟如同拎一只小鸡一般,将他拽了回来。光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跟厅里所有的人一起,望着门外。
竟是黑黝黝一片湖面,无边无际。整座浮鱼客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了栈桥,在瑶光海中浮沉。
“怎会!”纪海茹冲了上来,伸手去摸门外一侧固定的红绳,可握在她手中的只剩红绳的一截,她脚下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这是被人用利器削断的。”
光头惊觉到众人的注视,大声嚷嚷起来:“还在怀疑我?若是我做的,怎么会将自己也一并困在这有妖鱼的船上?”
“或许你还另有所图,那道士虽为妖兽所杀,也无法完全洗清你的嫌疑。”
光头咬牙切齿:“总之,此事与我无关,今晚谁也不要来烦爷爷,否则刀可不长眼睛!”
谭一鹭望着他跑上楼去,随即传来摔门声。常青之前站得远,等到此刻,才慢条斯理地朝他踱了过来。
“不是他。”他低声说。
“自然不是。这家伙外强中干,真要杀人,也绝想不到这样诡异的法子。”
“既是如此,谭兄又为何要激他?”
“他太吵了。”谭一鹭转身要走,常青却继续说着:“这里有刀能割断绳索的,也不止光头一人。”
他失笑。“原来常公子在怀疑在下?”
“无夏城中,认得我的人并不少。”常青面上一点笑意也无,“但见过朱姑娘的,总共不到一二十人,且都叫那芙蓉熏香搅浑了记忆,无法回忆起她的确切相貌。而你,你一眼便认出了她,这是其一。其二,作为一名进山收香菇的行商,眼见同伴离奇死亡,不担心自己的货物,反倒头头是道分析起案情来,常某再驽钝,也该有所察觉。”
谭一鹭伸手入怀,却叫他死死按住了。
“我说得可对,羿师大人?”
他俩同时低头,谭一鹭握在手中,尚未掏出来的,是一枚写着羿字的乌木腰牌。
“但凡巡猎司内的羿师,没有我跟掌柜的不熟悉的,但谭兄却真是面生得很,想必是琅琊王麾下的暗羿了?”
“公子果真明察秋毫……”谭一鹭点了点头,“我却也知道,天香楼的常青公子,有一只可以妙笔生花的神笔,兼有白泽精怪图在手,可瞬间唤出上千种妖兽。如今我们一起被困在此,何不画一道桥梁出来,好让大家回到岸边?”
没想到的是,对方露出了尴尬之色:“这个……”
“他的笔叫我玩儿坏了,眼下耳鼠尽都冬眠了,寻不到可供修补的毛。”朱成碧的声音从桌边含糊地传来。她坐在桌上,翘着条腿,嘴里叼着筷子。“你们不吃吗?这鱼汤好不容易凉到这个最佳温度,再凉些就不好吃了。”她见剩下的人都望着她,不解地问。
“既是如此,只好明早再做打算了。”谭一鹭将乌鹫刀握在手里,“今晚我就歇在大堂吧,各位安心。”
那天夜里,谭一鹭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独自躺在单薄的木板上,在瑶光海上随波漂浮。湖面上挤挤挨挨,尽是骷髅,正在一点点啃食着他身下的木板。每当风起,那些骷髅都会彼此碰撞,下颌骨颤抖着,玲玲作响。
惊醒时,窗外的鲤鱼形状的风铃还在响着。瑶光海中荧光汹涌,照得他面前一张黝黑脸庞犹如鬼怪般狰狞。谭一鹭吓了一跳,将乌鹫刀举在胸前,才认出是那叫做黎伯的昆仑老奴。
还差四个。那老奴低下头,朝他喃喃。还差四个才会熟。
四
再惊醒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客栈周遭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日光中一片波光粼粼,离岸怕没有十几里。人们陆陆续续地下了楼,神色间多少都有些疲惫。纪海茹更是面露愁容,少了平日欢声笑语的样子,眼角竟也显露出皱纹来。柳仲仙得了这个机会,绕着她大献殷勤,再次拿出了那包蜜渍乌梅。这次纪海茹没有拒绝,将纸包抓在手里只是发愣。九娘缩在一旁角落里,用袖子掩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家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