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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洛躺在四柱床上,眼睛盯着上面垂挂的帐幔。他很少做梦,这些年来,他总是四处奔波,要考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甚至连前不久抢到世界上所有火红眼的记忆都模糊了。他也知道团员们私下里都认为自己喜新厌旧,对一样东西的热情从来持续不了很久。
他也不否认这是事实,库洛洛翻了个身,窗外微红的晨曦正薄薄地透过玻璃。但是为什么,库洛洛盯着地上一抹隐隐的光亮,认识重霜足足离现在十一个年头了,梦里,那时的一情一景却仿佛昨日般鲜活?
库洛洛闭上眼睛,之后的事情不受控制地一幕幕蹦出来。漫天银光的解毒手法,巧妙的金蝉脱壳,看自己吃下辣椒时的得逞笑意,挡下扑克后鲜血淋漓的背……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不停地打转。库洛洛又睁开眼睛,唯一做过的噩梦里,重霜掉进了无底的黑洞,看见自己在旁边也没有呼救,眼里是清醒的冷静和惘然的心痛。这是不是暗示了,假如自己那时就在旁边,重霜也是不会开口让自己救的?
库洛洛狠狠闭上眼睛再张开,记忆是那么清晰,好像重霜现在还在身边一样。他也确实在,库洛洛清楚地知道,重霜的墓地就在自己住的这个修道院的后山上,石碑旁边的草地上开满了细碎的白花。
也许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像重霜一样明白、迁就自己,容忍自己时不时的小脾气——他也确实不会把自己置于为难的境地,永远都不会——连他的死亡,都替自己在旅团和个人感情间做好了选择,从此天人永隔,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一个。难道他觉得比起自己做出倾向旅团的选择,还不如他来做来得痛快、来得不伤心?
库洛洛握紧了拳头,青筋根根爆出:可是霜儿,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放开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人生若只如初见……库洛洛想到了之前研究斯塔尔文化时读过的这么一句。当时自己还不屑一顾,认为纯属缠绵悱恻无病呻吟,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种心情。
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库洛洛好不容易忍住了想狠捶一顿的冲动。来人是让一干年轻神父评为最严苛、不苟言笑的主教,不过他们要是听到现在那种恭敬的语气大概会怀疑有人冒充:“枢机主教大人,您起来了吗?”库洛洛放开拳头,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起床,刻意把拖鞋趿拉着弄出声音。外面的人听见了代以回答的声音,很快地往下说:“您今天有什么需要吗?”你不来打扰我就是最大的需要,库洛洛冷着声音:“不用。”
晨光熹微,重霜和往常一样窝在狭窄的木椅上和其他人一起做早祷。他的余光瞟向台上,总觉得今天的主教特别的——心不在焉?频频往外看不说,脸上的焦急简直可以说是具现化的了。对了,他上次说过,似乎某个枢机主教要来视察?事实证明重霜猜对了,因为早祷结束不过十分钟,匆匆离开的主教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吩咐早餐推迟,所有人都去寻找不在房间里的红衣主教大人——
说不定那位什么大人只是出去走走呢,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是?重霜无奈地看向不把人找出来给执事们讲一通话誓不罢休的主教,暗自叹气。他对找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老头的任务——兴趣缺缺,而且为了这么个老头他还得饿更久肚子,想到这里他就更没兴趣了。重霜左绕右绕,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呆着,等到早饭钟声响起时再回去。
于是重霜跑到了平时只有负责打扫地上松针的执事才会去的地方——后山墓园。他当然没有爬上去,而是在离山脚下还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就站住了脚。阳光透过松林稀稀疏疏地照了下来,重霜伸展了一下手脚,走出去几步。没了顶上树冠的遮蔽,早晨的阳光晒得他更舒服了。
后山虽然说是山,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山包,半小时可以绕山脚走一圈的那种,所以重霜马上就注意到了半山腰上一个红色的身影。不是吧,好巧不巧地让自己找到了人?重霜马上就想离开,然后旁敲侧击另外的人来找到枢机主教大人,不过山上的人这时正好回过了头。库洛洛就是那个什么枢机主教?重霜此时非常痛恨自己的耳聪目明:就算隔了那么远,眉目还是清晰可辨!他本来可以装作没看见走掉的,看到熟悉的人披着不熟悉的外套呆了一下,结果错过了时机。
没办法,重霜对自己默念一遍你现在是热维尔他不认识你之后,顶着易容过后的金发碧眼往上走。还好上次有了心理准备,不然这次反应可没这么快。重霜很快就走到了红袍的背后,语气里带点轻微的试探:“枢机主教大人?”似曾相熟的声音,库洛洛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张温和的脸:“嗯。”
“主教大人请您过去用早餐。”重霜的目光落在了库洛洛前面那座没有名字的石碑,他知道,这下面埋的是“自己”。库洛洛不知何时变成了枢机团里位高权重的主教,还一大早地跑到这里来,也还真是奇怪呢。就算不再认识,这样安静和平地站在一起,感觉居然是幸福的。
库洛洛对这位看起来异常年轻、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好奇的神父起了点好奇心,不答反问:“你知道这里是谁吗?”重霜脸色一僵,自己什么都没做,库洛洛不可能认出他的。这么一想,回答的声音就正常了:“无名者的归宿,我只知道每年圣母升天瞻礼时都需要敬拜这里。”
官方辞令,重霜注意到库洛洛对这个答案稍稍皱了下眉,话语间却没有表示出来:“这样。我们下去吧,主教大人该等不及了。”重霜也想起来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出于礼貌,他忍着不适的感觉,走在前面给库洛洛领路。库洛洛把长长的袍边撩到一边以防被草叶上的露珠弄湿,余光注意到前面的人姿势有点不太自然。
“哪里不舒服吗?”话出口库洛洛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同情心泛滥到这个程度了?还是对一个刚见面的人。重霜回头一笑:“没事,谢谢枢机主教大人的关心。”笑脸完美温和,却看得库洛洛心里一根刺:又是一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有一点生气,库洛洛自己也不明白它来源哪里。
33 大天使×陌生人×两个重霜
枢机是教宗在御前会议中亲自提名、委任的得力助手,有选举教宗、分辖教区等等权利,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全职牧守世界各地的总教区,也有作为教宗特使执行某项牧灵职务。库洛洛这次来,就是为了替教宗主持圣母升天瞻礼。
重霜没想到自己的死后还能这么轰轰烈烈,就为了他们以为的圣母显灵,居然连教宗都惊动了。他无奈地看着一脸激动之情的主教,也难怪,一个不起眼的小教堂的瞻礼竟然能有这么一位身披鲜红长衫的大人物来主持,按捺不住几乎是必然的。重霜至今还没明白,理论上来说,普通人应该看不到老妈“大天使的气息”的啊?为啥救自己那次有长眼睛的生物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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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八月十五,暗天未明,血月半弯。鲜红的颜色一路滴落,席巴站在巷尾,冷冷地看着前面的人。虽然脸孔遮着,还是可以看到因为失血过多而黯淡的瞳孔。幻影旅团,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居然一个八号就如此难相与。害他还以为是一个好挣的生意,这么难缠,以后说不定还有人寻仇,真是太不划算了。席巴感觉到自己手臂和胸前的伤更加刺痛了,也不知道剑上到底有什么,以他百毒不侵的体质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