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拨到十月底,祁陆阳生日前两周。
监听事件过后,庄恪对陆晚的态度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时不时退让几步,没再把人逼得那么紧。这种小心翼翼的让步,并不是给予她基本的尊重或者不再侵犯隐私,庄恪只是用抓大放小的方式来“讨好”陆晚,借以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就比如,他主动将祁陆阳送给陆晚的格洛克42袖珍手枪物归原主,里边却连一发子弹都没有,空有个枪壳子而已。
摩挲了套筒上雕刻的玫瑰好半天,陆晚见庄恪仍留在自己房间里没走,冷冷一笑,出言讽刺他:
“做什么?等着我说‘谢谢保管’?”
“那倒不必。”庄恪面不改色地问,“这是他送你的?”
陆晚说是:“今年的生日礼物,定制的。”
“你喜欢这些东西?”庄恪端正矜持地坐着,看她将枪仔细放进垫了丝绒的盒子里,轻拿轻放、爱护至极,有点不高兴。
“我也可以送你,什么样的都可以,镀金的,雕花的,还可以镶嵌宝石。如果你需要,明年夏天我们去加拿大住一阵子?我在那里有个林子,龚叔会带你打猎,林子里有熊有鹿有兔子,还有狐狸,会很有意思。”
陆晚收好盒子:“我喜欢的又不是这个东西本身。”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枪这种冷冰冰的,暴力且没有回转余地的武器?她喜欢的是送东西的人。马上,那个人就要过生日了,陆晚却没有机会回礼,甚至连一通电话、一封短信都发不出去。
庄恪对陆晚的话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地说:“明年生日你想去哪里过?四月……四月的日本不错,你喜欢吗?托斯卡纳的春天也非常漂亮,还暖和,后年的生日就去意大利过吧?我们可以找个酒庄住上一个月,那种有葡萄园的庄子,你肯定会喜欢的……”
“庄恪。”陆晚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庄恪停下一厢情愿的叙述,听她认真地说:“我和你没有那么多未来好拿来探讨。不管是明年的事还是后年的事,我都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
他问为什么。
陆晚叹气:“你觉得,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犯有心情去幻想明后天的饭食是馒头还是米饭吗?或者说,她会期待第二天的劳作是缝毛巾或者做行李箱吗?不会的。眼前的这些不是我要的生活,我过得不开心,也不会在哪天突然变得开心,我对它没有任何期待。”
她不曾期待,所以不会失望,任凭庄恪做再多“错事”、弥补与否,在她这里都没有区别。
绝情如斯,令人心寒。
离开陆晚房间之前,庄恪敛了敛眼皮:“但我有。”
后来两周,陆晚获准独自出席了几次社交场合。
——这也是庄恪小心翼翼的让步中的一件。
前提是,这些场合的嘉宾名单中必须保证没有祁陆阳和他朋友圈里的人,庄恪每次还会派贴身司机全程护送,与主办方也提前打好招呼,等于圈了个小院子让陆晚这个无期徒刑犯放放风。
她没料到,自己会在“放风”时碰到葛薇。
那天,是一个美籍日裔木雕艺术家世界巡展中国站的开幕酒会。
陆晚对艺术一窍不通,虽说展方有提前寄来印刷精致的展品手册,她依旧不清楚当天展出的是些什么,稀里糊涂就奔去了现场。
联合策展人之一是个长相颇明艳的年轻女人,姓周,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说得不错,口音夹生,稚拙可爱,看人时眼神诚挚不躲闪,一口牙齿亦保养得极好,细糯整齐,颜色莹润,不是烤瓷牙那种泛着青的假白。
这位周小姐称呼每一位女士时习惯用她们的本姓,而不是夫姓——比如,她会亲切地叫陆晚陆小姐,而不是庄太太,很能博人好感。
雌雄莫辩的艺术家蓄着比女人还浓密飘逸的头发,作品风格阴郁又晦涩,显然不是陆晚能欣赏的,她在造型诡异的木雕里转了不过半圈,因为不知所云,生出些意兴阑珊来。
周小姐过来冲人挤挤眼睛:“你可以去露台看看,那边风景很好,还有一只猫。”
陆晚尴尬于自己的不识货——或者说不懂欣赏被人看穿,周小姐却完全不在意:“亲爱的,放轻松。艺术品不是人民币,不可能人人都对它感兴趣。露台上的灯光音乐是我布置的,那只猫也是展品之一。这么想给我面子,可以试着去那边捧捧场?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还真是个天生会讨人欢喜的角色。
陆晚依言踱到亲水露台上逗猫玩儿。这里灯光昏黄,音乐声被调得很轻,轻得像温吞流动、刚没过脚踝的小溪;露台外是一片种了芦苇的池子,风吹过,毛乎乎、软绵绵的芦苇浪缓慢翻覆着,世外桃源一般宁静。
陆晚打算在这里混到深夜再回庄家,能多透口气就多透口气。
有人跟着她到了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