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明美在叫他,从他的背后不远的地方。栗桥浩美没有回头,他一直仰起头闭着眼睛。
“我很冷,咱们还是回去吧。”冷——确实如此,耳朵都快被冻掉了。
尽管如此,栗桥浩美还是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大口地呼气和吸气。这里就是梦里见到的那片钢铁墓地,确实有如此想象的地方。
一直缠着我的那个梦的地方。
他已经明白了,梦里那个追他的女孩就是出生没几天就死了的姐姐“弘美”,他已经完全清楚了。姐姐死了之后的自己一直还活着,自己继承了姐姐的名字。
可是姐姐并不这么想。她认为是他盗用了自己的名字,夺走了自己的人生,夺走了她的生路——不,是栗桥浩美认为姐姐会这么想的。他沉浸在对姐姐的思念之中,父母从来没有考虑过还活着的正在成长的弟弟的内心世界,他们就是在栗桥浩美的这种想象中把他培养成人的。
——如果姐姐活着的话,她一定是个比我还要好的孩子。
——姐姐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为什么姐姐会死了呢?而我却很健康地成长着。
——别人说数死去的孩子的年纪是没有用的,可是,他还是想数,因为姐姐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无论他央求什么事,母亲总是训斥一顿并拒绝他。那些钱放在哪里了?她会买许多女孩穿的漂亮衣服,一边看着衣服一边叹气——
栗桥浩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高高的铁架上挂着的一块塑料布在飘来飘去,就像一个小小的幽灵。
我一直是姐姐的替身——我一定是被当成不完全的替身而被抚养成人的,所以我害怕姐姐。我一想到姐姐会不会生气就会不寒而栗,所以会在梦中看到她在追我。
而那个梦的舞台就是这片废墟,就是这片建到一半就停工的钢铁墓地。
栗桥浩美想着,慢慢他开始理解了。可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和这里一样的被废弃的建筑工地。尽管否认它的存在,但它还是继续存在着,这种让人难受的地方。
而且它和我一样,我用幼小的心灵感受到了。
正因如此,梦见姐姐追我的那个地方就是这片废墟。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梦的出发点。
可这里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这里没有一直拼命追我的那个女孩子,当然也不会有,因为这不是梦。我找到了那个梦醒之后仍然感觉不好的地方,这样的话我一定会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吗?今天夜里是不是这种夜晚呢?
栗桥浩美微微一笑,然后他一下子把头转了过来。在凶谷大楼铁架子的里面——这座大楼如果能建成的话,一定会是一楼大厅的宽敞的水泥广场,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活动的东西好像是一个人影。
一个女孩子。
栗桥浩美下车往大楼走去的时候,岸田明美也从车里出来了。因为太冷了,她用两只手抱住身体,她看了看周围,想找一个能挡挡风的地方。可脚底下太黑了,而且坑洼不平的,全是垃圾。穿着漂亮皮鞋的她一下子也动不了了,她咂了咂嘴又回到车子那儿去了。
就在车里等着吗?可是如果自己这么任性的话,那浩美一定会说是为了你才来这里的,他又会生气的。这也是很可怕的。
汽车仪表盘的盒子里装有一个手电筒。明美拿出来打开了,圆圆的灯光很弱,照在地面上,虽然不能指望这点灯光,但总比没有强。
明美拿着电筒又来到了大楼边。栗桥浩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因为他是背朝着这边的,所以,明美根本看不清楚他在看什么和他正在做什么。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但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岸田明美有点想哭,嘴唇在发抖。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从栗桥浩美的后面走过去,向凶谷大楼的左边走去——那里有一片树丛,好像可以挡风。她只能在那里等着好像正在欣赏附近景色的浩美满意为止。
夜风刮起来了,有一片肮脏的纸片似的东西刮到了她穿着长筒袜的小腿上,明美急忙把这张纸片弄下去。这是一张白底红字的小酒馆的,从这可以看出来这里参观的人的档次,简直太惨了。
栗桥浩美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岸田明美害怕周围的黑暗,因寒风而颤抖,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黑暗所吞没,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握着手电筒。她想去找一个能够挡风的地方,于是向着树丛走去。可在那里,她发现地面上有一个很大的坑。
那个坑的直径大约有两米,她慢慢走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坑里有许多瓶子、易拉罐和塑料袋,堆满了垃圾。这里好像是一个垃圾场。
要是稍不留神滑下去可就糟了。就在她想悄悄地改变方向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呼吸也停止了。她屏着气,身体被冻僵了,只能睁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