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殿头官说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一声未了,只见沈太师出班启奏:“臣沈谦有本启奏,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天子见沈谦奏本,便问道:“卿有何事,从直奏来。”沈谦扒上一步奏道:“只因越国公罗增奉旨领兵去征鞑靼,不想兵败被擒,贪生怕死,投降番邦,不肯领兵前去讨战,事在危急,现在边头关总兵王怀差官取救,现在午门候旨,求吾皇降旨定夺。”
皇上闻奏大惊,忙传旨召差官见驾。有黄门官领旨出朝,召差官,领进午问见驾,山呼己毕,呈上本章,司礼监将本接上御书案,天子龙目观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龙心大怒,宣沈谦问:“边头关还是谁人领兵前去是好?”沈谦奏道:“谅番部一隅之地,何足为优,只须点起三千兵将校尉,差官领了,前去把守头关就是了。”天子准奏,就封了宗信为指挥,即日起身。当下宗信好喜,随即谢过圣恩,出了朝门,同着四名校尉,点起三千羽林军,耀武扬威的去了。
不说宗信领兵往边头关去了。且说沈谦启奏:“臣闻得罗增有两个儿子,长名罗灿,次名罗琨,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倘若知他父亲降了番邦,那时里应外合,倒是心腹大患。”皇上道:“卿家言之有理。”传旨命金瓜武士领一千羽林军前去团团围住罗府、不管老幼人等,一齐绑拿,发云阳市口,斩首示众。金瓜武士领旨去了。天子又向沈谦说道:“你可前去将他家事抄了入库。”沈谦也领旨去了。圣旨一下,吓得满朝文武百官,一个个胆战心惊,都说道:“罗府乃是国公大臣,一日如此,真正可叹。”
其时,却吓坏了护国公秦双同卫国公李逢春、鄂国公尉迟庆、保国公段忠。他四个人商议说道:“罗兄为人忠直,怎肯降番?其中必有原故。我们同上殿保奏一本便了。”当下四位公爷一齐跪上金阶奏道:“罗增不报圣恩,一时被困降番,本该满问处斩;求圣上念他始祖罗成汗马功劳,后来罗通征南扫北,也有无数的功劳,望万岁开恩,免他满问斩罪,留他一脉香烟。求吾皇降一道赦旨,臣等见死谨奏。”天子闻奏,大怒道:“罗增谋反叛逆,理当九族全诛,朕念他祖上的功劳,只斩他一门,也就罢了。你们还来保奏,想是通同罗增谋反的么。”四位公爷奏道:“求圣上息怒。臣等想罗增兵败降番,又无真实凭据,就问他满门抄斩,也该召他妻子审间真情,那时他也无恨。”天子转言说道:“此奏可准。”即传令黄门官,前去叫沈谦查过他家事,同他妻子前来审间。黄门官领旨去了,四人归班,正是:慢谈新雨露,再讲旧风云。
话说章大娘打发夫人、公子与丈夫章宏去后,这王氏关了后门,悄悄的来到房中沐浴更衣,将太太的冠带穿戴起来,到神前哭拜在地,说:“先老爷太太在上,念我王氏一点忠心,救了主母、公子的性命!求神灵保佑二位公子同我孩儿一路平安无事,早早到两处取了救兵回来,报仇雪恨,重整家庭!我王氏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说罢,哭了一场,回到太太房中,端正坐下,只候来拿。
坐到天明,家下男妇才起,只听得前后门一声响喊,早有金瓜武士带领众军,拥进门来。不论好歹,见一个捉一个,见一双捉一双。可怜罗府众家人,不知就里,一个个鸦飞鹊乱,悲声苦切,不多一时,一个个都绑出去了,当时金瓜武士拿过众人,又到后堂来拿夫人、公子。打进后堂,那章大娘一声大喝:“老身在此等候多时,快来绑了,休得罗唆!”众武士道:“不是卑职等放肆,奉旨不得不来。”就绑了夫人,来寻公子。假夫人说道:“我两个孩儿,一月之前已出外游学去了。”武士领兵在前前后后搜了一会,见无踪迹,只得押了众人,往街上就走。
出了大门,只见沈太师奉旨前来抄家,叫武士带夫人入内来查。只见章大娘见了沈谦,骂不绝口,沈谦不敢认话,只得进内收查库内金银家事。罗爷为官清正,一共查了不足万金产业,沈谦一一上了册子。封锁已毕,又问武士道:“人口已曾拿齐了?”武士说道:“俱已拿齐,只是不见了他家二位公子。”沈谦听得不见了两个公子,吃了一惊,说道:“可曾搜寻?”武士道:“内外搜寻,全无踪迹。”沈谦暗暗着急,说道:“原要斩草除根,绝其后患,谁知费了一番心机,倒走了两个祸根,如何是好。”便问假夫人道:“两位令郎往那里去了?快快说明!恐皇上追问加刑,不是玩的。”章大娘怒道:“我家少老爷上天去了,要你这个老乌龟来问!,骂得沈谦无言可对,只得问金瓜武士领了人马,押了罗府五十余回家眷,往云阳市口而来。男男女女跪在两处,只有假夫人章大娘另外跪在一条大红毡条上。
看官,你道章大娘装做夫人,难道罗府家人看不出来么?一者章大娘同夫人的品貌相仿,二者众人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那里还有心认人。这便是忙中有错。
且说沈谦同武士将罗府众人解到市口。忽见黄门官飞马而来,说道:“圣上有旨,命众人押在市口,只命大学士沈谦同罗夫人一同见驾。”
当下二人进得朝门,众文武却不认得这假夫人,惟有秦双同他胞亲兄妹,他怎不关心?近前一看,不是妹子,心中好不吃惊!忙忙出班来看,只见他问沈谦跪在金阶;山呼已毕,沈谦呈上抄家的册干,并人口的数目,(将〕不见了二位公子的话,细细奏了一遍,天子便向夫人说道:“你丈夫畏罪降番,儿子知情逃匿,情殊可恨!‘快快从实奏来,免受刑罚!”章大娘奏道:“臣妾的孩儿,一月之前出去游学去了。臣妾之夫遭困,并未降番,这都是这沈谦同臣妾之夫不睦,做害他的。”沈谦道:“你夫降番,现有边关报在,五日前差官赍报,奏闻圣上,你怎么说是老夫做害他的。”那章大娘见沈谦对得真,料想没命,便骂道:“我把你这害忠贤的老贼,日日冤屈好人,我恨不得食汝之肉!”说罢,从裙腰内掣出一把尖刀,向着沈谦一刀刺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义仆亲身替主 忠臣舍命投亲
话说那章大娘上前一步,将尖刀就往沈谦刺来,沈谦叫声“不好”,就往旁边一让,只听得一声滑喇,将沈谦的紫袍刺了一个五寸长的豁子。天子大惊。吓得两边金瓜武士一齐来救。章大娘见刺不着沈谦,晓得不好,大叫一声,回手就一刀自刎了,死在金銮殿下,沈谦吓得魂飞魄散。皇上看见,原来死了,没有审问,只得传旨拖出尸首,一面埋葬,一面传旨开刀,将罗府的家眷一齐斩首。可怜罗府众人,也不知是甚么原故,一个个怨气冲天,都被斩了。街坊上的百姓,无不叹息。金爪武士斩了众人,回朝缴旨。天子命沈谦将罗府封锁了,行文各府州县,画影图形,去拿罗灿、罗琨,沈谦领旨,不提。后人行诗赞王氏道:亲身代主世难求,都是闺中一女流。
节义双全垂竹帛,芳名千载咏无休。
话说罗门一家被斩,满朝文武无不感伤。只有秦双好生疑感,想道:“方才分明不是我的妹于,却是谁人肯来替死,真正奇怪。”到晚回家,又疑惑,又悲苦。又不敢作声,秦太太早已明白,到晚等家人都睡了,方才把章宏送信的话告诉秦爷,说姑娘、外甥俱已逃出长安去了,又将王氏替死的话说了一遍,秦双方才明白,叹道:“难得章宏夫妇如此忠义,真正可敬。”一面又叫公子:“你明日可到水云庵去看看你的姑母,不可与人知道要紧。”公子领命,原来秦爷所生一子,生得身长九尺,黄面金腮,双目如电,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人替他起个混名叫做金头太岁的,秦环当下领命,不表。
且言沈谦害了罗府,这沈廷芳的病已好了,好不欢喜,说道:“爹爹既害了罗增,还有罗增一党的人,须防他报仇。”沈谦道:“等过些时,我都上他一本,参了他们就是了,有何难处。”沈廷芳大喜道:“必须如此,方免后患。”
不言沈家欢喜。且言那晚罗老夫人,同了两位公子,带领章琪,走出城来,已是二更天气,可怜太太乃金技玉叶,那里走得惯野路荒郊,一路上哭哭啼啼,走了半夜,方才走到水云庵。
原来这水云庵只有一个老尼姑,倒有七十多岁。这老尼见山主到了,忙忙接进庵中,烧水献茶。太太、公子净了面,摆上早汤,请夫人、公子坐下,可怜夫人满心悲苦,又走了半夜的路,那里还吃得下东西去?净了面,就叫老尼即收拾出一间洁净空房,铺下床帐,就去睡了。二位公子用了早饭,老尼不知就里,细间公子,方才晓得,叹息一回。公子又吩咐老尼:“瞒定外人,早晚伏侍太太。我们今晚就动身了,等我们回来,少不得重重谢你。”老尼领命,安排中饭,伺候太太起来。
不多上会,太太起来了,略略梳洗,老尼便捧上中膳。公子陪太太吃过,太太说道:“你二人辛苦一夜,且歇息一宵,明日再走罢。”二位公子只得住下。
到了次日晚间,太太说道:“大孩儿云南路远,可带章琪作伴同行,若能有个机关,送个信来,省我挂念。二孩儿到淮安路近,见了你的岳父,就往云南,同你哥哥一路救父要紧。我在此日夜望信。”二位公子道:“孩儿晓得。只是母亲在此,少要悲伤,孩儿是去了。”太太又叫道:“章琪我儿,你母亲是为我身亡,你就是我孩儿一样了。你大哥望云南去,一路上全要你照应。”章琪道:“晓得。”当下四人大哭一场。正欲动身,忽听得叩门,慌得二位公子忙忙躲起来。
老尼开了门,只见一位年少的公子走进来问道:“罗太太在那里?”老尼回道:“没有甚么罗太太。”那人见说,朝里就走,吓得夫人躲在屏后,一张,原来是侄儿秦环。正是:只愁狭路逢仇寇,却是荒庵遇故人。
太太见是秦环,方才放心,便叫二位公子出来,大家相见。太太道:“贤侄如何晓得的。”秦环遂将章宏送信,章大娘怒刺沈谦,金銮殿自刎之话,细细说了一遍,大家痛哭一场。秦环道:“姑母到我家去住,何必在此。”罗琨道:“表兄府上人多眼众,不大稳便;倒是此处安静,无人知道,只求表兄常来看看,小弟就感激不尽了。”秦环道:“此乃理所当然,何劳分付。”当下安排饭食吃了,又谈了一会,早有四更时分,太太催促公子动身,可怜他母子分离,那里舍得,悲伤一会,方才动身而去,秦环安慰了太太一番,也自回家去了。
单言两位公子走到天明,来至十字路口:一个望云南去,一个望淮安去。大公子道:“兄弟,你到淮安取救兵要紧,愚兄望你的音信。”罗琨道:“愚弟知道,只是哥哥,云南路远,小心要紧,兄弟不远送了。”当下二人洒泪而别。大公子同着章琪望云南大路去了。二人从此一别,直到罗灿大闹贵州府,暗保马成龙,并众公侯,在鸡爪山兴兵,才得两下里相会。此乃后事,不提。正是:春水分鸳序,秋风折雁行。
说话二公子见哥哥去远了,方才动身上路。可怜公子独自一人,悲悲切切,上路而行,见了些异乡风景,无心观看,只是趱路,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山东充州府宁阳县的境界。只见那沈谦的文书已行到山东省城了,各州府县,处处张挂榜文,捉拿罗灿、罗琨,写了年貌,画了图形。一切镇市乡村、茶坊酒肆,都有官兵捕快,十分严紧,凡有外来面生之人,都要盘间。罗琨心内吃惊,只得时时防备,可怜日渐躲在古庙,夜间赶着大路奔逃,那罗琨乃是娇生惯养的公子,那里受得这般苦处。
一日,走过了克州府,到了一个村庄,地名叫做凤莲镇,罗琨赶到镇上一看,是个小小的村庄,庄上约有三十多家,当中一座庄房,一带壕沟,四面围住,甚是齐整。公子想道:“我这些时夜间行走,受尽风波,今日身子有些下快,莫要弄出病来,不大稳便。我看这一座庄上人民稀少,倒也还僻静,没得人来盘问。天色晚了,不免前去借宿一宵。”主意已定,走上庄来。正是:欲投人处宿,先定自家谋。
话说罗琨走到庄门口,问:“门上有人么。”只见里面走出一位年老公公,面如满月,须似银条,手执过头拐杖,出来问道:“是那一位。”罗琨忙忙施礼道:“在下是远方过客,走迷了路,特到主庄借宿一宵,求公公方便。”那老者见公子一表人材,不是下等之人,说道:“既是远路客官走迷了路的,请到平面坐坐。”
罗琨步进草堂,放下行李施儿,分宾主坐下。那老者问道:“贵客尊姓大名,贵府何处。”公子道:“在下姓张名琨,长安人氏。请问老丈尊姓大名。”那旨行道:“小客人既是长安人,想也知道小老儿的贱名,小老儿姓程乞凤,本是兴唐兽国公程知节之后,因我不愿为官,退归林下,蒙圣恩每年仍有钱粮俸米。闻得长安罗兄家被害,今日打发小儿程佩到长安领米讨信去了。”罗公子只得暗暗悲伤,免强用些话儿支吾过,一会辞了老者,不用饭,竟要睡了,老者命他在一间耳房内安歇。
罗恨见了安置,自去睡觉,谁知他一路上受了些风寒,睡到半夜里,头疼发热,遍体酸麻,哼声不止,害起病来了。吓得那些庄汉,一个个都起来打火上灯,忙进内里报信与程凤知道,说:“今日投宿的那个小客人,半夜里得了病了,哼声不止,十分沉重,象是要死的模佯。”吓得程凤忙忙起身,穿好了衣衫,来到客房内一看,只听得哼声不止。
来看时,见他和衣而睡,两泪汪汪,口中哼道:“沈谦,沈谦,害得俺罗琨好苦也!”众人听了,吃一大惊,说道:“这莫非就是钦犯罗琨?我们快些拿住他,送到兖州府去请赏,有何不可!”众人上前一齐动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露真名险遭毒手 托假意仍旧安身
话说程家众人听得罗琨说出真情,那些人都要拿他去报官请赏。程爷喝住道:“你们休得乱动!此人病重如山,胡言乱说,未知真假。倘若拿错了,不是自惹其祸。”当下众庄汉听得程爷吩咐,就不敢动手,一个个都退出去了,程爷吩咐众人:“快取开水来,与这客人吃。”公子吃了开水,程爷忙叫众人都去安歇。
程爷独自一人,点着灯火,坐在公子旁边,心中想道:“看他的面貌,不是个凡人。若果是罗家侄儿,为何不到边关去救他父亲,怎到淮安来,作何勾当?”程爷想了一会,只见公子昏昏睡去。程爷道:“且等我看看衣服行李,有甚么物件。”就将他的包袱朝外一拿,只听得铛的一声,一道青光掉下地来,程爷点灯一看,原来是口宝剑落在地下,取起来灯下一看,真正是青萍结绿,万道霞光。好一口宝剑;再看鞘子上有越国公的府号,程爷大惊:“此人一定是罗贤侄了。还好,没有外人看见,倘若露出风声,如何是好。”忙忙将宝剑插入鞘内,连包袱一齐拿起来,到自己房中,交与小姐收了。
原来程爷的夫人早已亡故,只有一男一女。小姐名唤玉梅,年方一十六岁,生得十分美貌,文武双全,程爷一切家务,都是小姐做主。当下小姐收了行李。
程爷次日清晨起身,来到客房看时,只见罗琨还是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程爷暗暗悲伤道:“若是他一病身亡,就无人报仇雪恨了。”吩咐家人将这客人抬到内书房,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