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平静无波,就像门前的那条河,涓涓流淌,安详宁谧。春水纵然绵长,却依旧会有暗涌。
看似平淡的时光,夏之寒却是过得从未有过的艰辛。整日整日地看着父亲落寞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她的愁苦焦灼只能默默郁积。
陈嘉华也很沉默,对夏父的事只字不提。但每天吃过晚饭,便总是要拉着老人过来杀一盘棋。只有这个时候,夏父沉闷的脸上,才会有一丝因专注和乐趣而展现的笑意。
夏之寒每晚都睡得极早,帮母亲收拾完之后,便躲回自己的房间。进到房里的那一刻,脸上的笑便垮塌下来,一头倒在床上,也不开灯,黑暗里,闭眼,睁眼,反反复复,却更觉清醒。只能恹恹地起身,将身体蜷缩起来,躲在床角靠窗的位置,看漫天的星辉,与那一河的宁谧。
这条河,陪伴了她整个童年。从嘤嘤孩提,到妙龄少女,再到她为了人妻,岁月安然滑过,她老了,经历了许多,但眼前的河流,仍是无止无休。在很多事物面前,人总是无奈的。我们以为自己万能,不可一世,到头来,在某个无法跨越的节点面前,终只能彷徨失措。
只因为,我们害怕失去,所以不愿面对。陈嘉华说得不错,她缺少勇气。或许,一直以来,她都不曾真正独立过,那些依赖与眷恋,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躺着了。安静的黑暗里,窗外有河水汨汨流过的声音,他像一座山,静静安然。
夏之寒爬起来,揉揉额头,觉得嗓子有些干,轻手轻脚跨过外侧的人,汲上棉拖出去倒水。
水在客厅里,她拿了那只维尼的瓷杯,没有开灯,半睡半醒慢慢摸到了饮水机边,接了杯水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牙齿啧啧打了个颤,她这才清醒过来,原来接的是冷水。
杯子从口边撤下的一刻,不经意地,她的眼睛触到一个人的背影,荒凉落寞。夏父正坐在门外,眼睛专注而迷惘地望着河面,廊外的灯光幽暗,照着他有些弯曲了的背,在侧面投下一个极细瘦的暗影,他头上旋升而起的青烟,让这背影更加萧瑟。
她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呆若木鸡。她手中还握着那只暖黄的小瓷杯,身上穿着很久之前父亲给她准备的暖黄睡衣。在他世界成长的她,仿若生活在童话里。而这一刻,他自己是否如在地狱煎熬。
她的泪猛地就下来了,只在颧骨上落了一下,便垂直地砸到地上。
她本不爱哭,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她的笑总要远远多过于眼泪的数量。但只在这几个月里,她就大哭了好多回了,仿佛那数十年来的眼泪,骤然聚积起来,汹涌澎湃地,亟不可待地冲出眼眶。
门外的人依旧安静着,他现在最信任的,不是他们,而是他手上不断燃烧的那支烟,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烟。烟雾缭绕间,什么都可以随风而去,获得暂时的安宁。
良久,夏之寒终于转过身去,却看到母亲正站在她与父亲的卧室门口,手扶在门框上,眼里有流动的悲伤。
她抓紧了手里的杯子,耳边有轰鸣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但她只是睁大了眼睛,什么都没做。
夏母见她望她,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回房去睡。她没说什么,
甚至没有犹豫,抬脚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合上那一秒,她再望了眼那两个默然远隔的身影,他们各自落寞着悲伤,却只能远远隔着,遥遥相望。
回到床上,拉好被子,她笔直地躺着,望着天花板,耳边仍有那一泓春水川流不息的声响。没有什么,敌得过岁月的摧折。
许久之后,眼角还是有什么掉落下来,砸在枕头上,竟有声响。
床外侧的人影动了动,她赶紧背过身去,将被褥拉起,将自己完全蒙住。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埋藏侵涌的眼泪。
轻微的响动过后,沉默依然。她微微放松身体,任自己放纵。压抑的愁闷,再也无法镇压。
“小寒!”被子被轻轻地拉了一下,夏之寒本能地抓得更紧,逼着自己收了啜泣。
“小寒,把被子放下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捂坏了。”陈嘉华不依不饶,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拉着被子。
夏之寒一时没控制住,哭得呛了声,咳嗽起来,却依旧不肯松手。
陈嘉华伸手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也不再拉她,只叹口气,将自己这边的被褥拉开一点,好进点新鲜空气。
黑暗里回复了惯有的沉默,只夏之寒偶尔传出一两声哽咽,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令人心疼。
陈嘉华默默地等着,他的眼望着窗外,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拍抚着她的背脊。这样的夏之寒,让他心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夏之寒终于哭得累了,她动了动,见陈嘉华没有反应,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这才将被子拉下来,转动麻木了身体。
刚回过身去,便又不动了。陈嘉华正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