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的朝向不是最好的,但窗子够大通风好,也有空调,白天我们专业的陪护会带他们出去室外晒晒太阳简单活动一下,然后回来一起上书法课或者看电影唱歌做游戏什么的,回到房间基本就是睡个觉,我个人觉得不是特别影响。”
疗养院的护士对乔郁绵事无巨细,且很坦诚。
这间没人住,乔郁绵不动声色摸了一把窗缝,一尘不染。
虽然不是最好的房间,但专门为痴呆症设立的疗养中心原本就难找,能抢到位置已经要烧高香了。至少在这里,配备专业的医生和陪护人员,没有人会认为他的妈妈是个可怕的神经病,大家同病相怜。
“那个,许医生说你还没毕业啊?”小护士送他出门,“在哪个学校上学啊?大几了?”
“开学大四。”乔郁绵随口答道,“财经的。”
“哇,学霸啊!”
乔郁绵运气不错,经人介绍得到了大公司的面试机会,大四实习的工资不低,这才得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将李彗纭送来专业陪护机构,不需要每天担惊受怕她气走家里的钟点工,或是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三年时间好像眼睛眨一眨就过完了,乔郁绵的大学生活忙碌且规律,他要上课,运动,还要照顾比顽劣的小男孩更恼人百倍的母亲,所以他不能住校,入学时就申请了走读。
他沿袭了高中时期的作息,早上五点半起床,雷打不动四十分钟晨练。这是遵医嘱,为了不让自己的急性惊恐发作发展为焦虑症,他必须保持身心健康,而锻炼就是最廉价,最直接又没有副作用的方式。过去的十八年里,他极度缺乏锻炼,起初觉得有氧太难熬,每天都是头昏眼花去上课,可不出一个月便开始觉得享受,运动过后产生的内啡肽让他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别人用来社交,玩社团,谈恋爱,进学生会,探索大学生活的时间他全部拿来学习,第一学期结束时,他以专业第二的成绩顺利拿到奖学金,不仅抵消了学费,还有一部分结余。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辅导员告诉他,虽然他完全达不到贫困生的标准,但勤工助学岗的名单下来了,他不需要再东奔西走去校外找零工打,只要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拿出三四个小时去图书馆帮忙,做归类整理之类的杂活就好。这样到处省一省,他每个月的工资,加上李彗纭不薄的退休金,再扣除掉房贷的话,差不多可以负担他们母子大部分生活开销。
一切都比他想象中平顺。美中不足就是他没有时间拓展社会关系,为数不多的说得上话的人除了辅导员,大概就是图书管理员了。
但他很知足,尤其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妈妈还能站在阳台替他浇花时候,说不定未来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糟糕呢?
可命运顽劣,最喜欢每次给他尝一点甜头,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一些多余的希望后,又将他狠狠一脚揣进泥潭里。
李彗纭的病情恶化地比医生预想中还要快。
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她已经做不到乔郁绵每天留给他的练习任务了,那些抄书,练字,填色的本子铺开在写字桌上,常常两三天都没有任何进展,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三番五次衣衫不整的跑出门去。乔郁绵常常在学校里接到楼下水果店老板娘的电话,他不得不翘课回到家,将颜面尽失的母亲反锁在房间里,又再赶回课堂。这么一来一回,一节大课被耽误不说,小组合作更是会给大家添麻烦。他很抱歉,却又无可奈何,好在同学们大多宽容。
大一结束的时候,乔郁绵终于决定将他们住惯的房子出租,带李彗纭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拥挤的小二房。虽然条件远远不如家中,但足够节省时间,价格又公道。租金一出一进,还能多攒下些钱。他必须为他们母子俩的将来打算,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果不其然。
大二下学期的某一天,乔郁绵下课后在图书馆忙了五个小时,十点半才打开家门,却发现客厅里乱七八糟。
早上上学之前才晾晒出去的衣服居然全部皱巴巴地堆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半湿着,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霉菌味。
不仅如此,客厅中央还有一摊长条形的可疑水迹反射着灯光,靠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泛黄的,刺鼻的,蒸发了一半的尿渍。
李彗纭的房门没关,他看到只穿了内衣和袜子的母亲正黑着灯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电视剧,屏幕的荧光照亮她面无表情的脸。
乔郁绵没有作声,换下鞋子放下书包,将衣服重新扔进了洗衣机,跪在地上将污渍仔仔细细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