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倒是看不出一个人过新年的寂寞,安嘉鱼笑得见牙不见眼。
“……家里没气氛,想去图书馆写作业……”乔郁绵撇开视线,“我上去把花放下。你拿着小提琴干嘛?”
“晨练啊,新年搞一点气氛。”说着,他直接将纯白色琴盒放到脚边,打开琴盒取出琴。
乔郁绵第二次看他拉这把琴,上次在寝室内光线不比现在,浓艳棕色被阳光映照成一块温润的琥珀,琴弓洁白的马毛闪闪发亮。
地面虽然看着干净,混凝土铺的路面难保不会有没清干净的沙砾,乔郁绵看到他大辣辣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将花盆放下,摘掉书包垫在琴盒下,这才放心地席地而坐。
刘老师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冬剪换土工作,摘下脏兮兮的手套,将小板凳搬到乔郁绵身边。
太阳的角度渐渐爬升,和煦的晨光从宿舍楼背后跳出,跃上持琴人的发顶,琴夹在下巴与肩膀之间,没有单簧管没有钢琴对照,他靠一双耳朵调音。
安嘉鱼面对仅有的两名观众煞有介事地鞠了一躬,没有任何怠慢的意思:“帕格尼尼24号随想曲。”明媚不刺眼的光融进了微微一笑中,乔郁绵看到腮托压上那颗暗红色的琴吻,安嘉鱼的下巴轻轻贴过去,像贴住了心上人的掌心,眼睛微微合拢,呈现出兴奋与沉溺的幸福感,以及旁若无人的专注。
弓搭上琴弦,动作舒展,他睁开双眼的瞬间,身体轻轻摆动,旋律随之而来。
小提琴不同于键盘乐器,外行人也能从音色里隐约听出三分高下,好听的,平庸的,刺耳的。乔郁绵童年的夏天常混迹于琴行或者老师任职的音乐学院。他最怕经过小提琴的琴房,紧张的弦音一会儿像濒死的马,在杂音中悲鸣,一会儿又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尖锐且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音。
简言之,好听的小提琴音万里挑一。
而此刻,他显然是遇到十万,百万,千万里挑一的声音。
颅腔被干净亮丽的弦音按摩着,旋律时而急促昂扬,时而轻薄婉转,多变的曲调唤醒了他因为缺乏睡眠而茫然的大脑,他听出这就是安嘉鱼的闹铃声。
一段圆滑的主旋律展开了十几段风格不同变奏,安嘉鱼的左手在琴弦间疯狂跳动,几乎要出现幻影,他像个成竹在胸的舞者,每一个指尖的落点都干脆且准确。无论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左手拨弦,抑或是高把位的如泣如诉,他都游刃有余,信手拈来。
他颊边微微卷曲的碎发随着身体自然的律动而摇摆,带动了观者的呼吸。
一曲不过三四分钟,乔郁绵听得如痴如醉。
可惜晨练一瞬间就结束了。
“走吧,去图书馆。”安嘉鱼回宿舍放下琴,带上几本书和文件夹,乔郁绵将花盆安置在窗台,留了个通风的缝隙,一回头对方塞给他一瓶香蕉牛奶,“还是找间教室?”
“那,阶梯教室吧,不上锁。”他们穿过校园,乔郁绵有些意犹未尽,“你说的晨练,就不到十分钟啊?”
“噗。我一般傍晚练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刚刚特意拉给刘老师听的,让她别太难过。”安嘉鱼轻轻叹气,“今天是她儿子的忌日,没发现她穿了一身黑色吗。”
……
乔郁绵一怔:“她儿子……”
“泳池溺水,去世五六年了吧,算是我们学长,当时才高一。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儿子出事之后得了抑郁症。”安嘉鱼摇摇头,“学校看她实在教不了课,就暂时安排她做舍管。这两年病情有所好转。不过领导问她要不要做回美术老师的时候她拒绝了,说照顾学生们挺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从中找点什么补偿……你不住宿舍不知道,周末偶尔会有前几届的学长学姐来看她。”
乔郁绵没有接话,这样沉重的情感外人并不能感同身受,无论是安嘉鱼还是他,那些同情和安慰也都不见得是当事人需要的。
他们随意进了一间阶梯教室,选了窗边的位置一前一后落座,各自陷入沉默。乔郁绵看了一眼作文题目,立刻开始奋笔疾书。
一张试卷大小的格子纸,半小时,恰巧压在倒数第三行写完全篇,字迹工整,没有涂改痕迹。中规中矩的立意,格式,穿插几个稳妥的观点,恰当的典故或实例引用,虽达不到满分作文的要求,六十分里也妥妥能拿个四十八九,发挥得好,五十二三也未可知。
安嘉鱼刚好做完两套英语听力,摘了耳机转过头看了一眼他整洁的卷面,咦了一声,指着角标页码问:“为什么要写日期?你们老师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