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杜家村的勘察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老太爷居住的类似祠堂的房屋已经倒塌,里面翻出来的不过几件旧衣服,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而从陶家老爹和祝家人口中得知的信息,也并不比在杜家村现场看到的多多少,不过通过这些片段,总算可以连成一个基本框架。
千年之前,杜门的守护者便居住于此,经过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已经成为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他们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古老的秘密,一代一代筛选着能够进入动穴的老太爷——所谓的老太爷,是从孩童时期便选出来,跟着上一代的“老太爷”学习唱诗和仪式,一生不得出村,由村民出资供奉。但实际上,老太爷只有在每次的祭祀几天中才能受到重视,其他时候,却被村民视为不祥,似乎因为有了老太爷的存在,杜家村随时可能遭受厄运。杜门的实际主事者,却是那个“提灯人”。
在唱诗纪年的时代,提灯人便是村里的“大祭司”,掌握着全村的生死大权,只是经过汉唐盛世,中原地区经过千年的教化,这种古老的传统权威渐渐被官府取代,提灯人只有主持祭祀和社戏之职责,古老的杜家村也渐渐同其他村庄一般无二。
黄长青在村里德高望重,为人和善,几年前妻子去世之后一直未娶,作为提灯人也一直尽职尽责,却没想到会栽在胡莺儿手里,并由此透露了杜家村的秘密,导致杜门大开,全村人不得不背井离乡。
而造成这件事暴露于世人面前的“孩童中邪”一事,源于重选“老太爷”一事。原来的“老太爷”已经油灯将竭,此次社戏之后,只怕不能坚持,按照杜家村的村训,需要再次选择一个七岁左右的孩童作为老太爷。好巧不巧,便选了祝家的孩子。可祝家对此女极为爱惜,心中万分不舍,便自己造势说孩子中邪。
祝家不愿让孩子做“老太爷”的重要原因,除了不能拥有完整的人生,还有一个问题,便是老太爷无法活过十二岁,或者即使能够在年龄上活过十二岁,也是个头矮小,容貌衰老,老残得如同风烛老人一般。
另外关于荡离之术,公蛎仍百思不得其解。通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显然杜家村同巫教关系不大,但为何杜家村的荡离之术比高氏运用得还要精要,且功力强大到能够将整个村庄纳入,着实令人震惊。
遗憾的是,陶家老爹过于木讷,而祝家夫妇又比较年轻,对那些古老的唱诗了解得极其有限,甚至在听到“荡离”二字之时一脸茫然。毕岸也曾按照眼线提供的信息找其他杜家庄的村民打探,但皆讳莫如深,不愿多说,只有一个豁牙老者称早有祖训,镜庙一倒便是全村离开之时,并唱了一段悲悲切切、谁也听不懂的哭喊调,还交给毕岸一段发黄的羊皮卷,上面写满了蝌蚪一般的文字,却没有一个词跟荡离有关。
公蛎听完这些,竟然陷入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之中,他突然发现,这个看似和平安详的盛世之下,仍然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公蛎终于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学习本领了。他没有胸怀天下的情怀和胆量,对他来说,能够重新看到阿意花瓣一样的嘴唇,听到她动听的声音,便是此生的追求;还有珠儿,她那么年轻,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不应该再遭此厄运,如此而已。
《巫要》用语晦涩,内容高深,公蛎看得头大。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仍有大量的内容不明白。甚至一段字明明全部认识,却不知道它讲的到底是什么。有时看得头痛了,便换另外一本,什么《巫经会通》、《天脉诡话》、《硫逝》等,七七八八,不仅有巫术的修炼,还有关于如何看山、看风脉的,看得多了,总有些相通的地方,再结合日前同毕岸打赌时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对巫术的了解渐渐加深。
除了读书,还有每日的修炼。不知是否因为心境沉静的缘故,每日的打坐吐纳竟然事半功倍,不过十日,公蛎感觉精力充沛,体力、耳力、视力皆比以前好了数倍。
毕岸依然很忙,白天经常不见人影,晚上回来,也会有神神秘秘的人前来拜会,其中不乏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公蛎曾经隔门偷听,大多是宝物丢失恳请帮忙寻找的,遇到了什么宝贝不认识需要毕岸辨认或估价的,要不然便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件听取毕岸意见的,甚至还有两家过来提亲的。其中也有十分鬼祟的,说的都是些公蛎听不懂的暗语切口。
但鬼面藓的情况,并没有如公蛎期盼的那样自己消失。前几日公蛎同胖头一起去磁河游泳,被胖头发现他背上有个巨大的骷髅形状黑斑,似乎是四肢、胸口的鬼面藓全部集中到背部去了。若是往日,公蛎定然大呼小叫,嚎哭一通,再躺家里哼哼两天,抱怨毕岸还不去找破解之法。而今他听了,只是自己勾着头看了看,淡定地继续脱衣服,若无其事地下河游泳。
正如阿隼私下咧着嘴所说,公蛎是个让人弄不懂的“奇怪家伙”。胖头觉得“家伙”这个词有些刺耳,但他同样害怕阿隼,不敢辩解,只能说:“老大厉害着呢!当时我们在街头卖艺,他的脑袋能扭上好几圈!他耳朵还特别灵!”
阿隼嘿嘿笑道:“不是这个厉害。”难得阿隼没有板着脸,并且胖头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是对老大的认可,胖头很高兴。
可是胖头还是觉得老大变了。上次生病,是木讷,这次却不同,他不肯撅着屁股同胖头一块儿捉蛐蛐儿,看到野狗打架,也不再上去加油助威,并且眼睛也不再滴溜溜乱转,四处瞄那些美貌女子,只是爱采野花这个手贱的毛病还在,常常看到他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束丁香,抱着放在鼻子下面,一边嗅一边发愣。
胖头有些开心,也有些不开心。他猜测,珠儿姑娘走了,小妖近来又对老大爱理不理,老大伤心了。他专程跑去求小妖善对待老大,却被小妖骂了出来。
(二)
其实看书只能在空闲时间,不过连这个空闲时间,都有限得紧。从杜家村回来的第四日,公蛎郑重其事地去拜会了流云飞渡。
珠儿被一个男子推入井中,一直是公蛎的心病,所以想找小妖和小花仔细问问那晚的情况。
这日一大早,公蛎沐浴更衣,精心制作了名帖,命令胖头换了衣服,作为跟班,两人带着一脸的苦大仇深,去了流云飞渡。
小妖刚开门营业,接了名帖,调来倒去看了半晌,嗤笑道:“我当怎么着呢,两天不见,你还涨了门道了!”将名帖甩给胖头,翻着白眼道:“姑娘不在家!一大早同毕掌柜出去了!你有什么话说?”
公蛎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深沉一下子没了,而那些原本准备好的措辞、表情,全然没有一个用得上,顿时有些气急败坏,看她身边靠墙放着门板晃晃悠悠,未曾放踏实了,便恶毒地笑道:“嘴巴这么尖利,小心门板掉下来磕掉你的牙。”话音未落,门板果然倒了,贴着小妖的脸重重落在地上,虽然牙齿没磕掉,可是里面磕破了,满嘴的血,嘴唇很快肿了起来。
这下了不得了。公蛎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小妖捂着嘴巴视而不见,明明眼泪都出来了,却不肯哭出来,只是再也不看公蛎一眼。胖头忙倒了一盅茶给她,漱了好几次才止住血。
公蛎腆着脸跟在小妖身后,几次想帮忙,都被小妖给推开了。正气闷之时,刚好小花出来摆放昨日做好的新品。公蛎顿时丢了小妖,上前极其夸张地施了一礼,道“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娘,你是否方便?”
小花戴着手套,将篮子里瓶瓶罐罐分类放上货架,粗声粗气道:“姑娘不在家。”
公蛎尴尬道:“我说的姑娘就是你。”
小花哦了一声,十分唐突道:“有空。”也不说邀请公蛎,只管转身便去了后面院子。公蛎厚着脸皮跟在后面,见小妖正偷眼往这边看,仍是一脸生气的表情,故意冲她做了个鬼脸,气得小妖转过脸去,将手中的抹布摔得山响。
小花进了院子,自顾自端出一个大竹箩来,开始挑拣花瓣。她性格内向,整日里只埋头干活,从不与外人搭话,木头一样;举止粗鲁,长相粗壮,比小妖高了一头,也整整胖了一圈,是这流云飞渡里最为不起眼的一个。公蛎组织了几次语言,终于开口道:“小花姑娘,那晚上多亏你,否则只怕我和珠儿姑娘要困死在井下了。改日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