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明日关于珠儿留宿男子之事便要传遍整个敦厚坊。公蛎气急败坏,懊悔地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深恨刚才未加思索多嘴说了一句,指着李婆婆半日,终于怒道:“婆婆既然怀疑,找珠儿当面问问不就得了!”不由分说,拉了李婆婆去找珠儿。
李婆婆正巴不得进去看看珠儿的卧房,最好捉个现行以作谈资,推辞了一下,便同公蛎挤过杨鼓,一起来到珠儿的窗下。
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动静全无。李婆婆嫌弃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
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混合着窗棂上挂的丁香香包,很是好闻。隔着窗纱,可隐约看到珠儿盖着一条红色薄被,脸朝墙里侧卧在床上,一头青丝散落,正睡得香甜。
这一副恬静模样,让公蛎不由怦然心动,转念又后悔自己鲁莽了,忙拦住李婆婆:“你看看,家里哪有他人?定是你老糊涂了,把做的梦当了真。”
李婆婆眼睛滴溜溜净朝衣柜、床下看,嘴里叫道:“珠儿,有人来取活计啦!”
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公蛎不好跟进去,只好站在外面,欣赏院子里晾晒的绣品。看到窗台上放着珠儿的绣花鞋,虽然上面有些泥渍,但鞋尖儿一朵粉红的牡丹、两片翠绿的叶子,娇艳欲滴,公蛎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嗅一嗅。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哐当”一声响,公蛎回头一看,李婆婆倒退着出来,差点被门槛绊一个跟头。公蛎忙上前扶住,不耐烦道:“什么也没有吧?!以后别在嚼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了。”
李婆婆脸色发白,抖抖索索半日才站稳,空洞地看了公蛎一眼,忽然叫道:“我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用力推开公蛎跳了出去。虽身子趔趄着,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冲进茶馆,闩上门栓,隔窗丢出个“打烊”的牌子,动作一气呵成,留下公蛎一人站在院子里。
公蛎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冲进去一把扳过珠儿的身体。
珠儿表情僵直,眼睛微睁,下颌肌肉已经化去,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整个是一具未死透的尸体。
(三)
公蛎一步步倒退着,出了珠儿的房间,站在大太阳下,却冷得浑身发抖。
脑袋里面如同一把银针在搅动,疼得公蛎脸部肌肉不受控制抽动起来,但意识却很清醒,并未晕厥。透过衣服,公蛎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臂上一个个乌青的鬼面藓爆了出来,逐渐连成一片。
珠儿死了。那个活泼、倔强、心灵手巧的珠儿,那个牙尖嘴利、永不服输的珠儿,那个公蛎曾经意淫嫁给自己的珠儿,那个唯一信任公蛎的珠儿,就这么死了!
公蛎的耳朵嗡嗡作响,直到胖头过来找他:“老大,烧鸡!第一锅出炉,还热乎着呢!”
公蛎呆愣愣地看着他。胖头得意地晃着油纸包着的烧鸡:“叫上珠儿姑娘一起尝尝?”并探头朝房间望去。公蛎倏然反应过来,一把扳过胖头的脸:“走……快走。”
胖头不明所以,看公蛎脚步虚浮,脸色极为难看,忙上前扶着。
公蛎抓着胖头的手臂,下意识朝街口逃去。可是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大石,每抬一步都呼吸困难,走得极为艰难。
胖头急道:“老大你这是要去哪里?铺子还开着门呢!”他看着公蛎的脸,赔笑道:“跟珠儿姑娘吵架了?”龇牙咧嘴揉着公蛎掐住的部位,“珠儿姑娘可是把你当自家哥哥看呢。这几个月你情绪低落,她担心得不得了,天天念叨……”
公蛎再也走不动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胖头,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几转,竟然自己干涸了。
胖头终于从公蛎的抓握下挣脱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手臂上被他抓得青紫的手印,吸吸溜溜道:“走吧,我去替你给珠儿姑娘道个歉……”
脑袋的痛感减轻了些。公蛎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折回身,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带杨鼓,到我们家。锁好珠儿家的门。我就在,在这里守着。你去找毕岸,或阿隼。”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忘尘阁,打烊。”
胖头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公蛎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快去!”
街上一切如旧,只是几家店铺打烊而已。小妖回来了,看到杵在裁缝铺子前的公蛎,礼貌地问了个好,迟疑了一下,便忙活去了。李婆婆的茶馆大门紧闭,偶尔拉开一条门缝,也飞快地重新关上。公蛎如同木雕泥塑,坐在杨珠儿家门口,不吃不喝,从早上一直到午后。
看到毕岸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公蛎再也坚持不住,直竖竖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