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性的话让苏曼浮现了一个浅浅的无奈的笑意,“即便这责难和非议将会来自你最亲的人?”
“你是说我妈妈?”我察觉到苏曼话中的隐忧,心底也是微微地揪心,可只是转瞬我便调节好了心态。“不管妈妈说你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我不是小孩子,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对我的好,除了我自己,别人谁还能明白?谁又能有资格评断?”我咬咬牙,“就算是妈妈也不行。”
“嗯,你确实做到了。”苏曼浅浅一笑,拉我在她身前蹲了下来,而她纤长柔软的手指很快便抚上了我的脸颊,极轻极轻地,缓缓抚弄着,似漫不经心,却又柔情满溢。“我曾经担心过你对我只是小孩子心性,再怎样一时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孩子是最善变的啊……”她微微地停顿,抚在我颊上的手指也有些微地停滞。“可你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我不会勉强你给我什么承诺。”我担心苏曼是在忧心和夏叡庭退婚的事,虽然心底酸涩,可心疼她的冲动却大过了一切。“你按着你的节奏来,我……我都可以的。”
“可我给过你承诺了。”苏曼婉转的浅笑映入眼底,几乎令我看呆了眼。“不要一副准备好受委屈的傻样子,我问你,我的话,你是不是都还像从前那样总是掰开揉碎地乱想?”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哪里敢承认是这样呢?苏曼的话,我向来是跟念书时做那阅读理解似的,使了劲地掰开揉碎着分析,不知折腾出多少种原作者大概都没想到的衍伸意义来。
“思归,你的细心是优点,可是,过犹不及。”怕我蹲久了会膝盖发麻,苏曼示意我起身。
我顺着她的意思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视线落在她身后那透亮明澈的落地玻璃窗上。苏曼的办公室在三十五层,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当真是车如虫,人如蚁。不管你是身家过亿还是不名一文,望入眼中都是一般的渺小,不值一提。而一直坐在这个高度,坐在这个位置的苏曼,要她放弃这样的基点和习惯俯视的态度是真的很难的吧。我能理解的,包括我眼中美丽又充满魅力的她,那些自身美好外的附加光环,至少有一部分也是来自于此。她成熟,她睿智,她身处高位令人仰望,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几万人的福利甚至身家安危……这样子的她,当然肃谨有度,进退有据,理智永远压过感性的那一面。
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做事条理分明,永远理智地决定一切,甚至和我的相处也被理性的条条框框构造出冷静到接近冷酷的氛围。她什么都不和我解释,更极少有像今天这样温暖而毫不设防的心灵对话,一直以来,我们的相处模式都是她做,我看,不需要表态,只要接受就好。而她的出发点,也向来都是“为了我好”。可现如今,她却变了,而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我通过了时间的考验再次具备站在她身边的资本,是因为如今的我已经令到她渐渐放心而敢于偶尔以弱势的姿态靠在我怀中,汲取我天然而无害的温暖。外间的势利纷华,智械机巧,她愈是长袖善舞、知情擅用,骨子里对纯净的渴望便会让她对我的存在愈加珍惜,那些相拥而眠的数多夜晚,虽然只是偶尔,可她确曾亲口说过,我是她的净土。
希望我能成熟到能与她一起承担风雨,又害怕我失去最让她渴望与热爱的纯净与本真,苏曼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再怎样成熟理智,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像她自己说的,渴望爱情也渴望得到认可,这不是她的贪心而是我们的无奈,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因为选择了和我相爱而需要用到渴望这样的情绪……她也会纠结,会患得患失,会担心顾此失彼所以不得不反复思量、权衡。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子折磨自己的吧,在我仅仅徘徊在两人的小世界里的时候,她已经谨慎地将我们已知的未知的各种可能遇到的阻碍仔细排演,规避,甚至解决。当年,在预知到未来可能遇到的困难与险阻之后,小可她直接选择了逃离,丢下我一人在原地徘徊,可苏曼她却在已经经历了很多之后,仍然选择了面对,甚至,帮我面对。
我能预想到明天妈妈会带着怎样的风暴而来,可在我退缩之前,苏曼她便选择了迎头赶上。她爱我,所以敬重生养我的妈妈,而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她的母亲是那样高远的一处存在,纵便是冷静睿智如苏曼都不敢拍着胸口保证能安抚好她,何况是我?
“想什么呢?”
一双温柔的手掌忽然轻轻按在了我的肩上,回头,那美得令人惊叹的眉目,眼底却是如水般的清澈与明净。我忽然地便放松了下来,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爱苏曼,而她也爱我,这不就够了么。
内心所有的不安与徘徊,在此刻,只如云破天开,大雪初霁,天地间一色的清澈与透亮,一如我的心境。只不过是妈妈的一次突然到访,而她会说些什么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我什么也不需去做,只是拉着苏曼的手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们相爱,不就够了么?
微微一笑,我按住覆在我肩上的苏曼的手,轻轻一握。“在想明天要带妈妈去哪里转转才好,可我平时自己都很少出去,还真是没什么头绪。”
“有我呢。”苏曼微微一笑,抽出手指轻轻在我脸上拍一拍。“今天陪我加班,表现好的话……”
“什么?”我眼前一亮,那忽转兴奋的小模样给苏曼逗得一乐,顿时又故作淡定地坐回了位置上。
“哎呀,到底有什么好处嘛。”我忙撵了过去,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放许葭两天假啊。”苏曼垂眸看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抬手一指沙发。“你,去那边坐着,现在开始不准烦我了,等下我带你去吃饭,下午我要开两个会,可能会很晚,你无聊的话就在休息室等我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人家倒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鼓着嘴巴故作不满地从她面前晃到沙发上坐下,捞起一本杂志就装模作样的看了起来。
苏曼说完话就不理我了,继续投入到审阅文件的大业中去。
她的办公室有着极佳的光线条件,我怔怔地越过杂志偷偷打量着她,阳光穿过硕大而透亮的落地玻璃洒落在她身上,无数细碎而温暖的光点交织成朦胧的波长,她乌黑沉静的发丝被照成了暖暖的浅褐色,偶尔抬眸凝思的表情,更是与四年前那个午后致命地重合在了一起。
四年前啊……原来我们真的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那时我还完全不懂得何为一见倾心,那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带着隐隐的欢喜与惊怕,交织着沉淀在心底。记得她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模样,记得她第一次对我生气的表情,记得她第一次动情时的神韵,那样多的回忆,那样多的情结充盈了我二十六年浑浑噩噩的人生,找不到出口,唯有将它们通通收纳进心底最深处的宝箱里,一件一件摆放整齐。
在我哭着摔倒之前,你对我伸出了手,这不是你的自私而是我的运气,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我就再也不会逃避,纵然前路坎坷、浮生冷暖,我也再不会放开你的手。
苏曼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这样地相信她。这信任来得毫无道理,却理所当然,仿佛我与她生来就该如此合契,以爱为名,我们,永不离弃。
似是没料到苏曼会和我一起出现在机场接机,妈妈见到苏曼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阿姨,您好。”苏曼拉着我一起迎上前去,一手藏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一下示意我表现好点。“好久不见。”
“呵呵,苏小姐,好久不见。”姜到底是老的辣,我妈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很快恢复过来,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冲苏曼笑了笑,然后转向我道:“思归,你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也好麻烦别人?不是说你自己来接我就好了吗?”
我满想说苏曼可不是别人,她是我最亲最爱的女人,可话到嘴边到底是忍了下去,我忙上去抱住我妈的胳膊,耍了个赖:“哎呀,你也知道我是路痴的,自己来接你就怕连到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机场外走,苏曼一早便预定了市区一家大酒店的包间,我妈一路也不知是诚心还是故意,用方言跟我絮絮叨叨个没完,明知道人家苏曼听不懂她还故意越说越来劲。我担心苏曼不舒服,就一直用普通话回答,倒把我妈给惹了,冷哼一声便道:“这是出来久了,老家都不认了,怎么,说家乡话丢你人了?”
“不丢人不丢人,只是入乡随俗啊妈。”我故意假装看不出我妈的怒气,把话题岔了过去。“对了,一听说你这次来要待三天我可是立马就请了假来陪你了,下午我陪你去逛街吧,你不是可爱购物了,啊,对了,要不顺道去趟香港?”
为了不让我妈把战火往我跟苏曼那事儿上扯,我真是费了老大劲了,口沫横飞地在那做S市的宣传,恨不得我妈现在就下车逛街购物去,好放过我俩。我妈那老人精了还能看不出我的心思?冷笑一声就不搭话了,一时间车里气氛便有点僵。开着车的苏曼也察觉出来了,主动道:“阿姨,听思归说,您想观望一下这里的茶叶市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提供给您一份最新的市场调研,或许对您会有所帮助。”
这话一出,我跟我妈都是同时一愣。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苏曼她竟然都找人做了市场调研了?苏曼的行动力之强我已经习惯了,早从惊艳惊叹到如今能冷静面对,我妈却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呵呵,那真是太感谢苏小姐了,这点小事都劳你这样费心。”虽然心里仍有芥蒂,她仍是很客观地转脸就对我用方言夸了苏曼几句,类似看看人家这做事的风格与行动力什么的,叫我好好学学。
苏曼轻声笑了笑,“阿姨您太客气了,我也只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