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派不依靠人民群众,完全指望光绪帝自上而下地发布命令,实现改革。当他们得悉光绪将被废黜的消息,自然感到万分震惊。在这危急的时刻,康有为想到袁世凯,认为“拥兵权,可救上者,只此一人”;但又担心他“为荣禄用,不肯从也”。④便派自己的亲信弟子徐仁禄到小站去探察。袁世凯学得孔门的虚伪,却无腐儒的迂气,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深知维新派已掌握了起草上谕之权,正破格用人,若取得信赖,可有不次之擢,平步登天。因此,在徐仁禄面前,他极力奉承维新派,说康有为有“悲天悯人之心,经天纬地之才”。徐仁禄用话激他说:康曾屡次向皇上荐举你,皇上说:“荣禄谓袁世凯跋扈,不可大用。”不知你为什么与荣不洽?袁听到这里装出恍然的样子说:“昔常熟(翁同)欲增我兵,荣禄谓汉人不能任握大兵权。常熟曰:曾(国藩)、左(宗棠)亦汉人,何尝不能任大兵,然荣禄卒不肯增也。”⑤
康有为接到徐仁禄的报告,对袁世凯确信不疑,立即请侍读学士徐致靖奏荐袁世凯。徐在奏折中说,袁“家世将门,深娴军旅,于泰西各国兵制及我国现在应行内治、外交诸政策,无不深观有得,动中机宜”。并建议光绪帝“加官优奖”。⑥同时,康有为又通过维新志士谭嗣同(1865…1898)递上密折,要求“抚袁以备不测”。⑦当时,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等四人刚刚被提拔为军机章京,特加“参预新政”四字,赋予阅览奏章、起草上谕的大权,深得光绪的信任。光绪即于9月11日发下上谕:“电寄荣禄,著传知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⑧
注释:
①《袁世凯致徐世昌函》,光绪二十四年一月二十七日。
②同①。又《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
③《袁世凯致徐世昌函》,光绪二十四年八月。
④《康南海自编年谱》,见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第4册,页159。
⑤同④,页160。
⑥徐致靖:《密保练兵大员疏》,见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第2册,页338。
⑦同④,页160。
⑧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第2册,页84。
出卖维新派
9月14日,袁世凯遵旨入京。16日,光绪帝在颐和园召见他,详细询问了新建陆军的情况。袁一一回答。当问及变法时,袁表示:国政腐败,必须积极推行变法,方能有转机。光绪“见袁极力赞扬新政,遂大信之,以为得一有力之助矣”,当天破格提拔袁为候补侍郎,继续专办练兵事宜。次日,袁入宫谢恩,光绪又夸奖他说:“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此后可与荣禄各办各事。”①暗示以后不必受荣禄节制。袁“极输诚悃”,连磕响头。
袁世凯对新旧两派之间的斗争本来知情,入京以后,更为了然。他仍采用两面派的手法应付这种局面。一方面对光绪帝所赐特恩表示感激涕零,“惭悚万状”;另一方面却登门拜谒了几乎所有的“老臣”,如礼亲王世铎、庆亲王奕匡力、刚毅、裕禄、王文韶和李鸿章等,对他们“备述无功受赏,万不克称”的心情;还与王文韶商量“拟上疏辞”。王劝阻说:此事“出自特恩,辞亦无益,反着痕迹。”②
尽管袁世凯向顽固派不断表白心迹,但握有兵权的他突然被召见,并“超擢以侍郎候补”,仍然引起顽固派惊恐不安,造成“举朝惊骇”的局面。③袁进京后,荣禄就制造“英、俄在海参威开战”的谣言,借机调董福祥军到长辛店,调聂士成军十营至天津,“防袁有变”。④并急电袁回小站布防,唯恐他在京受维新派煽动。同时,庆亲王奕匡力、端郡王载漪等多次赴颐和园,“哭请太后训政”。⑤政局急剧转变,新旧两派进入最后决斗。光绪帝处境孤危,朝不保夕,遂下了一道密诏说:“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⑥康有为于9月18日接到密诏,当晚集合维新派,“经画救上之策”。当时,杨锐、谭嗣同、梁启超、康广仁、徐世昌皆来。大家痛哭不成声,想不出万全的办法。最后决定由谭嗣同携带密诏,“说袁勤王”、“杀荣禄,除旧党”。⑦
深夜,谭嗣同来到袁世凯的寓所法华寺。当时,袁已“探知朝局将变”⑧,又接到荣禄催促回防的急电,正赶写奏折,拟提前请训回津,以便作壁上观。突然来了一个皇帝的近臣,自然使他“心甚讶之”。⑨
两人寒暄以后,谭说:“君谓皇上如何人也?”
袁:“旷代之圣主也。”
谭:“天津阅兵之阴谋,君知之乎?”
袁:“然,固有所闻。”
谭:“上方有大难”。“今日可以救我圣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之则救之”;又以手抚自己的脖子说:“苟不欲救,请至颐和园首仆而杀仆,可以得富贵也!”
袁正色厉声说:“君以袁某为何如人哉?圣主乃吾辈所共事之主,仆与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护之责,非独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闻也。”
谭嗣同见袁世凯如此慷慨,可以依赖,便取出密诏给他看,并把应变的具体计划告诉他说:20日他请训时,皇上面交谕一道,令他带兵赴天津见荣禄,出谕宣读,立即将荣禄正法,即代为直隶总督,传谕僚属,张贴告示,宣布荣禄大逆罪状,然后迅速统率新建陆军入京,“诛旧党”,“助行新政”。
袁世凯一听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立刻变了腔调说:“天津为各国聚处之地,若忽杀总督,中外官民必将大讧,国势即将瓜分。且北洋有宋、董、聂各军四五万人,淮、练各军又有七十多营,京内旗兵亦不下数万,本军只七千人,出兵至多不过六千,如何能办此事?恐在外一动兵,而京内必即设防,上已先危。”
谭:“公可给以迅雷不及掩耳,俟动兵时,即分给诸军谕,并照会各国,谁敢乱动?”
袁:“本军粮械子弹均在天津,营内存者极少,必须先将粮弹领运足用,方可用兵。”
谭:“可请上先将谕交给存收,俟布置妥当,一面密告我日期,一面动手。”
袁:“我万不敢惜死,恐或泄露,必将累及皇上,臣子死有余辜。一经纸笔,便不慎密,切不可先交谕。你先回,容我熟思,布置半月二十日方可复告你如何办法。”
谭:“上意甚急,我有谕在手,必须即刻定准一个办法,方可复命。”
袁:“青天在上,袁世凯断不敢辜负天恩,但恐累及皇上,必须妥筹详商,以期万全。”接着又假惺惺地献策说:“九月(阴历)即将巡幸天津,待至伊时军队咸集,皇上下一寸纸条,谁敢不遵,又何事不成?”
谭:“等不到九月即将废弑,势甚迫急。”
袁:“既有上巡幸之命,必不至遽有意外,必须至下月方可万全。”
谭:“如九月不出巡幸,将奈之何?”
袁:“现已预备妥当,计费数十万金,我可请荣禄力求慈圣,必将出巡,保可不至中止,此事在我,你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