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管家宋雄来叶家棚子时,见旁边就是永寿寺,便先进去烧香拜佛。不想却惊动了慧慎方丈,一番寒暄之后,慧慎得知管家是来为相爷打前站,他今天来就是要告诉叶家,相爷明天就来看戏,要叶家做好接待准备。
慧慎这一惊非同小可。叶家在大桧树下搭棚唱戏已经年余,自己虽也去过一回,但这俗世娱乐,与高僧修行相差实在太大,他只是略看了一眼,只觉这等肤浅搞笑,毫无内涵,哪比得经书奥妙无穷?便折回静室修性,从此再没去过。
现在猛然听说连相爷都要亲自光临这棚子,不由不心里惊奇,暗想这棚子有何奇异,竟然能惊动当朝宰相?他虽是得道高僧,却也知道寺院要想经营得当,那就离不开这些高官帮忙。况且自己其实也颇为好奇,当即顺水推舟,以地主身份,请了管家前往棚子。
叶厚生忽然看见方丈前来,连忙恭恭敬敬迎了上前,又注意到方丈身边还有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心中立刻明白:经年不见的慧慎方丈今天光临,是被男子这股仙风吹来的。今日迎接方丈固然要态度尊重,但旁边这男子其实才是主角。
叶厚生马上满脸堆下笑来说:
“慧慎方丈,好长时间不见!这位恩公,却是面生。”
慧慎宣了个佛号,说道:“叶施主好久不见,倒是更加清键。这位官人大名宋雄,双字逸飞,乃是郑相爷府上的大管家。”
听说宋雄是郑相爷的管家,叶厚生心中雪亮:友孝说好的那大事,今日来了!一头忙着行礼,一头嘴上是丝毫不慢:
“原来是宋公!小老儿便道今早喜鹊为何叫,原来却是宋公到!小老儿何其有幸,得见宋公清颜!快快,请方丈和宋公,入内说话如何?”
那宋雄并不听他客套,两只眼只顾四下察看,看了好大一株桧树,也暗自点头。此刻便向方丈说道:
“方丈请。”
慧慎和宋雄进入棚子,那宋雄又是四下察看,慧慎虽然来过,其实没有仔细看过棚子,此刻也不由跟着宋雄的眼光,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连那紫红的桌布,他都看得新鲜。
叶厚生正要开口介绍,却听宋雄冷不丁问了声:
“老丈就是这叶家棚子的主人?”
叶厚生连忙深深一揖回答:“承蒙宋公过问,小老儿姓叶贱名厚生,正是叶家主人。宋公但有吩咐,且请说来。”
他江湖经验甚多,故此习惯只说是叶家主人,轻轻撇过棚子,便是万一棚子有了干系,自己也有个退步。
宋雄倒是没注意他避重就轻,他此行关系重大,除了相爷的安全,更有一个王爷也要光临。但他此刻却不可说出,只须说过大略即可:
“明日我家相爷,便要来此处察看民情,按理来说,你这里便该洒扫庭除,闲杂人等都不许入内。”
叶厚生点头如捣蒜,连忙答应。
宋雄看他还老实,心中也就少了些顾虑:
“只是我家相爷,一向与民亲近,竟然破了例,要你这里照常开门迎客,不须专门伺候。”
叶厚生一愣连忙说:“相爷光临,小老儿蓬荜生辉,自该遵守规矩……”
他早前在宫中,对场面上的规矩,自是非常清楚,也知道一旦破例,便不是荣耀,而是祸事临门。
谁知宋雄不耐烦打断他:
“你这老儿!相爷亲口吩咐,谁敢违忤来!”
叶厚生又是一愣,心中暗暗叫苦:这相爷怎么是如此吩咐?本来早就想好了,相爷来时,自该早早清场,就像宋雄刚才所说,闲杂人等一律不可入内。叶厚生甚至都准备去和庙内执事僧请求,要他派几个小沙弥前来维持秩序,方便相爷看戏安全。但现在相爷竟然吩咐要他照常开门!
他是深知那些看客里,有几个泼皮无赖,最是难缠,每每看见温儿登台,就会唿哨连天,口中胡说八道。更有些醉汉,来到棚子里寻衅滋事,把棚子里闹得乌烟瘴气。相爷要他照常,他却决然不敢,当即冒险说道:
“叶公,并非小老儿执拗,只是这棚子里,三教九流都有,绝非清净之地,慧慎长老来过,只看一眼,便觉厌烦的紧。”
对慧慎只来过一次就不再前来,叶厚生本来是颇有微词的,但人家是永寿寺方丈,自己连执事僧都要恭恭敬敬,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方丈和尚?所以叶厚生也不敢议论方丈。只是现在情势紧迫,务必要请那位相爷放弃“亲民”念头,以免出了事情,叶家担待不起。所以才把方丈来过之事说出,证明这棚子的确混乱。
宋雄看了一眼方丈,慧慎虽知叶厚生所言非虚,只是此刻如此说来,倒像是自己是因为这里腌臜才不肯多来一样。其实自己不肯再来,只是因为尘世娱乐,自己身为得道高僧,自然不屑一顾,但是这种解释,又未免过于清高。为难之下,慧慎便只是略点了点头,却不肯开口说话。
叶厚生连忙接着说:“小老儿实在是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