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摸摸挂在胸前的花白胡须,把有些泛黄的梢子,托在手中,看了几眼,叹口气说:“双倍还是十倍,对我都没什么意义。看吧,我老了。我只想使我的继任者更加强大。 ”他沉吟了半晌,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好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我要你出发到边境上去,你的兄弟也出发到边境上去。你们都要多带些兵马。”土司强调说,他是为了麦其土司的将来做出这个决定的。
父亲把脸转向傻子儿子,问:“你知道叫你们兄弟去干什么?”
我说:“叫我带兵。”
父亲提高了声音:“我是问,叫你带兵去干什么。”
我想了想,说:“和哥哥比赛。”
土司对太太说:“给你儿子一个耳光,他把我的意思全部弄反了!”
土司太太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不是象征性的,而是重重的一个耳光。这样的问题,哥哥完全可以回答,但土司偏偏不去问他。而我总不能每次回答都像个傻子吧。
偶尔,我还是想显得聪明一点。土司这样做就是要两个儿子进行比赛,特别要看看傻子儿子是不是比他哥哥更有做土司的天分。我看出了土司这意思,大胆地说了出来。
我这句话一出口, 太太立即对土司说:“你的小儿子真是个傻子。”顺手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哥哥对母亲说:“太太,打有什么用?怎么打他都是个傻子。”
母亲走到窗前,院望外边的风景。我呢,就呆望着哥哥那张聪明人的脸,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哥哥大笑,尽管眼下没什么好笑的事情,但他还是禁不住大笑了,有些时候,他也很俊。父亲叫他去了南方边界,又派他去了北方边界,去完成建筑任务,他完成了,但却终于没能猜出这些建筑将作什么用途。直到麦其的领地上粮食丰收了,他才知道那是仓库。
土司吩咐我们两个到边界上严密守卫这些仓库,直到有人肯出十倍价钱。我到北方,哥哥去南方。
对前来寻求粮食的土司,麦其土司说:“我说过鸦片不是好东西,但你们非种不可。麦其家的粮食连自己的仓库都没有装满。明年,我们也要种鸦片,粮食要储备起来。”土司们怀着对暴发了的麦其家的切齿仇恨空手而回。
饥荒已经好多年没有降临土司们的领地了,谁都没有想到,饥荒竟然在最最风调雨顺的年头降临了。
土司们空手而回,通往麦其领地的大路上又出现了络绎不绝的饥民队伍。对于这些人,我们说:“每个土司都要保护自己的百姓,麦其仓库里的粮食是为自己的百姓预备的。 ”这些人肚子里装着麦其家施舍的一顿玉米粥,心里装着对自己土司的仇恨上路,回他们的饥馑之地去了。
我出发到北方边界的日子快到了。
除了装备精良的士兵,我决定带一个厨娘,不用说,她就是当过我贴身侍女的桑吉卓玛。依我的意思,本来还要带上没有舌头的书记官。但父亲不同意。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谁要证明了自己配带这样的随从,我立即就给他派去。”
我问:“要是我们两个都配得上怎么办?麦其家可没有两个书记官。”
“那好办, 再抓个骄傲的读书人把舌头割了。”父亲叹了口气说,“我就怕到头来一个都不配。”
我叫索郎泽郎陪着到厨房,向桑吉卓玛宣布了带她到北方边界的决定。我看到她站在大铜锅前,张大了嘴巴,把一条油乎乎的围裙在手里缠:“可是,可是,少爷——。”
从厨房出来,她的银匠丈夫正在院子里干活。索郎泽郎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他。
小厮的话还没有说完,银匠就把锤子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脸喇一下白了。他抬头向楼上望了一眼,真碰到我的眼光时,他的头又低了下去。我和索郎泽郎又往行刑人家里走了一趟。
一进行刑人家的院子,老行刑人就在我面前跪下了,小尔依却只是垂手站在那里,露出了他女孩子一样羞怯的笑容。我叫他准备一套行刑人的工具,跟我出发到边境上去。他的脸一下就涨红了,我想这是高兴的缘故。行刑人的儿子总盼着早点成为正式的行刑人,就像土司的儿子想早一天成为真正的土司。
老行刑人的脸涨红了,他不想儿子立即就操起屠刀。我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老行刑人说:“少爷,我不会说什么,我只是想打嗝,我经常都要打嗝。”
“你们这里有多余的刑具吗?”
“少爷,从他刚生下来那天,我就为你们麦其家的小奴才准备好了。只是,只是……”。
“说吧,只是什么?”
“只是你的兄长,麦其土司将来的继承人知道了会怪罪我。”
我一言不发,转身走出行刑人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