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陵面上一热,想要后退避开她微凉的指间触碰,却最终只是敛了敛衣襟,掩住了那片他不想让她看到的触目血迹。他的声音又沉又哑:
“谁敢欺负大唐宴海公主?”
谁敢?宴海失笑。
他们都敢算计她,为何她就不能算计他们?
她就是要用这“巧合”的天灾,让他们惧怕,不敢再动她。
“鸾失碧霄,凤不还巢,天下素缟。”
她又默念了一遍童谣的下阙,回想起了在回鹘时孤苦无依,夜夜思乡的日子,此时倒觉得分外可笑。
她收回失焦的目光,定在眼前面容沉毅,身材壮阔的男子身上,倏然笑得柔情似水,笑中含泪,哽咽道:
“陵哥,我做了个梦。这些都是梦告诉我的。梦里,我母妃和舅爷都不在了,他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没了倚仗,要我去和回鹘和亲,只有你不嫌弃我,一直帮着我。”
“和亲?”
他目露惊异,喃喃道,“就算你梦中之事一一应验了。可外邦求娶,一向是晋封宗室女为公主,送去和亲。你是大唐公主,怎会要你去和亲?”
她摇摇头,没有答他,只是越哭越伤心:
“我本是想着,我若是失了贞,父皇或许就不会送我去和亲了。于是洛阳那夜,我去求你,可你,不肯要我……”
“我……”司徒陵心潮渐起,耳根泛红,千言万语凝在唇舌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缓缓从他的襟口收回了手,喉间挠人的凉意渐渐散去,司徒陵怔忪时,身前已覆上一团绵软。
一双玉臂缠绕在他紧实的腰际。她贴身拥住了他。
司徒陵瞳孔微睁,身体僵直,手足无措。
在洛阳那夜,他犹豫片刻,仍是推开了她。
此时此刻,他垂眸望着暗自落泪不止的少女,却始终没有抽身离去。
他舍不得离去。
“别怕,梦是反的。”
他听到自己模棱两可地说道。
怀中的少女没有言语,只是轻声啜泣着。随着她刻意压低的哭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要一片片碎裂开来一般。
她为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梦,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危难之际,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
他何德何能。
司徒陵眼底暗流涌动,凝视着下颚间抵着的几缕云鬓,忍不住想要抬手抚慰她,想要放肆一回。
腰间忽地一松。她已退却。
她侧身错开他,低垂螓首以袖拭面,随即恢复了端肃的神色,低语道:
“天亮了。我该出宫去了。”
司徒陵已微微抬起的臂凝滞在半空,只得缓缓收拢了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背后紧握成拳。
“还有一事请陵哥帮忙……”她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回眸望着他,眼中清光涌动。
“何事?”
司徒陵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希冀。
“三日后,回鹘使臣来宫中和谈。圣上宴请他们之时,我想混入禁军中旁听。”
虽然他没有作声,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
许久,晨光熹微,人走了,马车声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