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悄无声息地潜入村庄,动作寂静而迅速,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姜凝站在雪山与湖泊之前,再一次见识了雪国所拥有的那种“神迹”。
那是一张巨大的网,每一缕麻绳上都交叠覆盖着写满咒文的符纸。当冰面破开,寒冷的湖水浸湿了那张巨网,符纸也在同时散发出如同月色般朦胧浅淡的光芒。它沉入水底,那光泽便也从水中透出,像是天上的圆月落入了湖泊。
它在湖底时而散开,时而又汇聚成一道游龙般的光带。它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无声地搅动湖水,将平静的湖面带起大大小小的暗流旋涡。
雪国年轻的五王子站在姜凝身边,在漫长而寂静的等待中,无数次欲言又止地望向她的侧脸,却迟迟未曾张口。
姜凝意识到什么,在他又一次迟疑的目光中开口:“你若有事,可以直接问我。”
五王子怔了一瞬,下意识地摇头,却听到姜凝以不出所料的语气开口:“既如此……我有事想问你。”
湖中的幽光将她苍白的面容照得明暗不定,她漆黑的眸子倒映出那光芒,显得隐晦而幽深:“五王子,我落水那日,你为何不以这般的术法救我?”
“时间不够。”他如实作答。
“你曾经……可是抬手便能以术法置人于死地的。”姜凝笑了,声音平静,“她骑着马,已在几丈开外。可你只是抬起手,她便同身下的马匹一道碎成无数微小的血沫。”
她望向他颤抖而痛苦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个时候,你可未曾说过时间不够。”
寂寥天地间,只有湖泊中搅动的水声与眼前青年愈发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姜凝并未因他眼中的痛苦而动容,她依旧平静地望着他,波澜不惊地陈述:“五王子。你在为罪恶递刀呢。”
湖中水声停歇,巨网兜着湖底沉重的白骨拖曳而出。那声势太过浩大,在浮光跃出水面的瞬间,仿佛整片湖水都被抬高了几丈。
寒冷的湖水不断朝岸边溢出,寒风一吹,那来自湖底的阴冷湿气仿佛能将人冰封。
岸边陷入了骇人的死寂,湖水重归平静之后,仍然没人说话。碎片似的白骨铺满雪地,沉沉压在厚重的积雪之上,说不出哪个更加苍白。
巨网在密密麻麻的骨殖下挣扎着,于众目睽睽下再次落入湖底。
接下来,又不知过去多久,那缠满符纸的巨网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湿淋淋的白骨跃出湖面,又再次泛着细碎的微光沉入湖底。
那些骸骨堆满在众人脚边,将他们团团包围,仅留下足下的一方土地。
五王子在漫长的沉默后弯下腰,他握住一截白骨,在掌心感受到寒凉的下一瞬,那纤细而短小的骨头化为了雪一般的齑粉,与他指间的湖水一同掉落。
这些骨殖早该如此这般地在水中腐烂,可不知为何强撑到了现在,仿佛只是为了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放眼望去,那些大大小小的遗骸,早已无法拼凑出生前的形状。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它们,大多数,属于年幼的小孩。
寒风呼啸着越过湖泊,吹动另一侧的密林中的松柏,那墨绿的苍劲植物,在寒风的呼啸中,被卷出了呜咽似的声响。如泣如诉。像是断续的哀乐。又像是无数母亲的嚎啕。
五王子弯腰僵在原地,在那呜咽声中回想起了一切的开始
“严寒之中,每年都会死去很多羸弱的幼儿。直到又一年极寒,为数不多的新生儿死去了九成。而巫祝却说,那是雪山之灵所需的供奉。”
他直起身,朝松柏组成的深林中望去。
恍惚地,他仿佛看到了村落中所有女人,哭泣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昨天跟医生交流了老人的病情后,总是会感觉恍惚。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观完整地见证一个人的衰老和疾病,也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年入古稀的孤独和面对病痛的身不由己。但好像感受到的越多,就越是无言以对。
这篇文挺长的,不会坑,不会砍纲。谢谢一直读到这里的小伙伴们。突然想起2023还没有跟大家说过新年好。那么就送上一句迟来的祝福吧。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都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
第77章故国旧事二十九
◎“被困无间的,是你们才对。”◎
孩子们的骨殖不需要安葬。在上岸的不久后,它们于风中化为了细小的粉尘。那些带着潮意的微小颗粒或是融于白雪,或是被朔风扬起,如飞雪般散落各处。
雪国的年轻人沉默地凝望着眼前的景象,那与他们习以为常的夜雪极为相像,却又截然不同。
他们想起三十年前的战争——在那时,他们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自出生开始便被模糊了战争的残酷。取而代之的是对巍峨雪山的、对雪国君王的、对巫祝的崇敬。
他们笃定自己的信仰,笃信任何沉重的代价是为了大多数人圆满的未来。
他们并非从未接触过残忍的故事,没有人向他们隐瞒雪山神明无形中的索取,或是雪国百姓心甘情愿的献祭。然而直到如今,那些离他们不近不远的传言,终于揭开了朦胧的面纱,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现实。
他们在这场由同胞白骨所形成的大雪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幸运,也意识到了神明究竟在无形中扼杀了多少无辜而幼弱的生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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