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祖母辞世,我也是这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娘走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现在才明白,娘也是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她静静地看着我慢慢地捱过来……
这是对的……可道理再对,也止不住她的心疼;道理对是不对,与心疼是不疼,有什么关系呢?
“小蝶!”
是少爷!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基调低沉、充满磁性,回味处,却别有一分阳光俊朗。
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这唤声传来,竟让我于一时忘记了他流血的心和我因他流血而疼痛的心。
我飞跑进他的房间。“少爷,你,……什么事?”
“小蝶,我的军装是洗好的吧?帮我拿过来。”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还不去?”
我转身出门,扭头的一瞬,泪水一下子流出来。
13 道儒
他对着镜子,整理军容。我在一旁。
我知道,这场情变,于他而言是山河变色的;可经历大恫之后,他的形容,还是那般英武、俊逸,只是不知道,他的心,还可恢复那份俊爽?
“少爷要去上班?”
“嗯,误工几天了。……小蝶,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的?”
我笑笑。“好在……”
“好在什么?”
“好在我知道少爷是个用情极深的人,又知道少爷极刚强自控的人,否则,一定以为你是个薄幸锦衣的人。”
这话出口,我便后悔了。他脸上砌起的洒脱和平静慢慢地退去,他慢慢地走近我。
我踮起脚,把军帽戴在他头上,扶正。“在我面前,少爷不必作任何掩饰。”
“我知道。”他笑看着我,苦笑。
我若再糊涂一点点,定会以为,那女人走了,今后我的机会陡增了许多;可我明白得很,那女人走了,今后我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因为我恨她——若是她死了,我愿意做她的影子代她去爱;可她这样走了,我恨她。这世上,我第一恨日本人,第二恨她扈渝雯。
黑室——他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不想再见那个女人;只是,他不知道他还应该去哪儿。不过在去黑室之前,他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应该去的。
李克江的家。
他拎了两瓶老窖,李克江见到他,瞪圆了眼睛。
对坐在桌前,李克江不知道他的用意,难道,他还在怪我?
“大哥,对不起。”
他只是想来道歉。李克江一时愣住了,他记不起他的兄弟何处对不起他了。
“兄弟,你这样说,倒像是在讽刺我这当哥哥的……”
讽刺?他不会。他是个极睿智极具城府心机的人,只是,对进入“自我”那个圈子里的人,他从不会动用自己的心机。
少爷只是觉得,天大的事临头,大哥若还是心里的大哥,便不能动手去打。
这是一条罪孽,压在他心里,所以大恫刚过,他便要来请罪——既然叫了一声“大哥”,便该有一辈子的尊敬;倘使换作父母,这样冒犯,在他心里,怕是不折不扣的死罪吧。
由此看来,我家少爷,读了再多的《老》《庄》,也是个外道内儒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