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场,程家。
杜婉玲来了,带着儿子殷殷期许,带着自己深深愧疚,痛苦不堪地来了。她没有径直去往程家,而是先行来到了卫生所。她是实在没有直面李秀兰的勇气,只能先期与较为温和的程家安见个面。
或许能在他的陪同下,能与李秀兰好好地沟通一番,尽可能地弥补两家不可弥补的裂痕。
当看到杜婉玲面色惶惶地出现在了门口,程家安像是早就预料到的一般,没有惊讶,只是黯然地点点头,示意其坐下。
“来了!”
“嗯,家安大哥,对不起了,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我真是愧对你们啊!”杜婉玲凄凄歉疚地说道。
程家安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蹙眉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婉玲,这不怪你!”
杜婉玲眼眶不由地红了红,咬着牙喃喃地说道:“其实,我是没脸再来见你们的。可是不来,我连做人的勇气都拿不出来了。我没敢直接去家里,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秀兰嫂子。”
程家安颓然地抚了抚额头,愁闷地说道:“她啊,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这两天也没能去上班,一直在家养着。”
杜婉玲惊慌地抬起头来说道:“她,她没事吧?”
程家安缓缓地摇摇头,说道:“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个弯恐怕是很难转的过来了,还在跟自己置着气呢!”
“那,那我还能见她吗?”杜婉玲忐忑地问道。
程家安面色微僵,蹙眉道:“婉玲,伟国讲的都很明白了。我也都能理解,这么多年,其实我们和伟国接触的很少,大家彼此都不太了解。但伟国有句话说的也对,亦安将来是做大事的,他需要的能志同道合、协同进步的伴侣,而不是什么同甘共苦、朝夕相伴的家庭妇女,我们家江水啊……哎,算了吧!”
程家安这番话虽说是在转述着何伟国的理念,可话音里也能听得出一种无奈的自嘲和挥之不散的浓浓怨气。换言之,他是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着杜婉玲的请求。
相见两相怨,何必呢!
杜婉玲面色一苦,向程家安极力解释道:“家安大哥,那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江水是个优秀的孩子,我自己都很喜欢的。伟国这些年是变了,变得连我都感觉到惊讶。但我不能眼看着他们父子决裂成为陌路人啊,这样亦安的一生也就毁了。”
程家安黯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所以啊,婉玲,很多事情我们也不用勉强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听着程家安一再的拒绝,杜婉玲悲戚着面容,再次哽咽地请求道:“家安大哥,带我看看秀兰嫂子好吗?我是带着愧、带着悔、带着罪想去祈求她的原谅啊。”
看着杜婉玲如此的执着,程家安只能痛苦地点头答应下来。
李秀兰这次真的生病了,气血淤堵,满脸惨白,还发着低烧,从根上说她完全是被气病的。近日来更是下不了床,捂着厚厚的被子,不时地还咳嗽出两声,整个人精神状态变得憔悴不堪。
当杜婉玲看到这一幕,内心的愧疚更甚,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秀兰,竟然连腿都不敢迈向前了。
程家安眉间一丝颓丧:“你去吧,我给你倒点水!”说着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两个本是情谊深厚的姐妹。
杜婉玲点点头,这才纠结地趋身来到炕沿,哽咽道:“秀兰嫂子,我来了!”
李秀兰缓缓抬起眼皮,见是杜婉玲到来,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强撑着身子坐立起来,淡而无味地应了声。
“来了?”
看到李秀兰憔悴不堪的面容,哪还有一丝自己熟悉的女汉子的霸气,加之对方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更是让杜婉玲揪心不已。
她的眼眶红了又红:“对不起,秀兰嫂子,其实我是无颜来面对你的,真是没这个脸啊,可我还得恬不知耻的来。秀兰嫂子,我也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痛不欲生而自己却无动于衷啊。所以,我还得来,想来祈求你的原谅,想来得到你的宽恕。秀兰嫂子,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了!”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李秀兰淡淡的话语,就像是一杯煮了又煮的白开水,不带一丝温情色彩:“婉玲,我不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你没有错,亦安也没有错,甚至何伟国也没有错,错的是咱们的缘分啊。如果没有当初孩子的寄养,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这不是善缘是孽缘啊。”
听了李秀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杜婉玲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微微凑了凑身子,抓住李秀兰的胳臂,歉意满怀地道:“秀兰嫂子,是我们有愧于你们,恩未报痛先偿,说我们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啊。”
李秀兰嘴角冷冷地上翘,自怨自艾地道:“还讲什么恩不恩、情不情的!我们从来没琢磨过要你们报恩,也没指望过孩子长大了能为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就是把亦安当做了家里的一份子,没有亲疏,没有远近,可事与愿违啊,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杜婉玲惶惶地猛摇头,抽噎着说道:“嫂子,我明白的,这件事像把刀子扎在了你的心上,我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揪痛。你怨恨、愤怒、厌恶都没有错。但我还是想祈求你,就把这恨这怨都集中在我和伟国身上吧,亦安他们是无辜的。”
“婉玲,走到这一步咱啥都不说了,我说过的,亦安没有错,你更没有错。”李秀兰微微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杜婉玲悲戚的眼眸,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恨下心来决绝道:“但我们确实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就算是为了孩子好,我们……我们还是散了吧。”
这最后的一句话,让杜婉玲如闻雷音,她顿时变得满脸苍白:“散了?秀兰嫂子!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李秀兰缓缓转过脸去,在杜婉玲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锥心般的痛色,毅然决然地道:“是的,这也是我翻来覆去想的,散了吧,我不想将来更痛苦,这种罪我不想再受一遭了。”
半生的姐妹,在风雨中同甘共苦,一步步建立起来的至纯至真的情义,如今却被何伟国带来的绝情刀斧,劈砍得支离破碎,再难以为继。
李秀兰做出的最终决定,或许比何伟国来的更加残忍、更加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