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告诉过叶争流,当他成为神明的一刹那,对于时光的感知就迅速发生了变化。
比如说,人们都知道,属于自己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
所以他们会在童年感受无忧,在青年寻找伴侣,在中年抚养子嗣,在老年安享天年。
而除了最为天真烂漫的童年之外,无论在是青年、中年和老年,众人心中总会怀有一分对于时光流逝的焦虑。
但当一个人成神之后,他最先感受到的变化,最快得到的反馈和感知,便是自己从此可以享有无尽岁月。
“这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你的本质已经瞬间改变,而你也会在第一时间里,就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生死在这一刻失去界限,漫长的时光也消磨了意义。因为另一端的“死亡”已经被擦除,所以对战贪婪的叶争流,便不会被自己的记忆和恐惧困住。
“处在那个状态下的时候,我没有感觉任何不对。”
叶争流喃喃自语道,“但等我解除了这个技能以后……”
裴松泉耐心地看着叶争流,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温度。
叶争流如实承认道:“我在解除了技能以后,竟然泛起了一瞬间的贪恋。”
裴松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和我当年一样,在那个路口短暂地徘徊了片刻。”
“先生也曾经……?”
裴松泉笑了笑,他迈开脚步,带着叶争流继续往田埂尽头的方向走去。
“贪恋一切会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东西,大概就是人的本性。所以,我也只是一个俗人罢了。”
这话由别人说来还好,被裴松泉说出来,实在缺乏说服力。
直到现在,半神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衣、脚下踩着一双干净却泛旧的草鞋。裴松泉这个人的存在,就让芸芸众生感到放松和温暖,但他对待自己的方式,谁见了也不能评价一声“贪恋舒服”。
“锦衣比麻衣舒服、皮靴比草鞋舒服、长生比短命舒服……这些最简单的道理,我并不是不知道啊。”
裴松泉和缓地说道:“但我成为人间的‘裴松泉’,岂不是要比我高居神位,继续当那个垂拱而治的和平之神、甚至想用最激进的手段带来荒芜的和平要好得多吗?”
“我这样想,便这样做了。争流,你解除那个技能快有一天了吧,现在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叶争流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把自己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辽远的田野。
“我喜欢现在这样。”
叶争流将手按向自己的胸膛,“虽然只有很短的生命,心里却有一把火,时时催促着我在黑夜里烧破什么,于是我就真的点起火炬去做。”
叶争流带着满足的笑意,伸手拂过一簇沉甸甸的饱满麦穗。她说:“先生,您看,这些都是我和大家一起点燃的焰火。”
他们拐过一个田间小道的一个岔口,把那条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的另一条路甩在脑后。
叶争流又说:“也是有了这一次的经历,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先生,原来我一直畏惧躲避的,并不是死亡本身。我只是想在正常的年纪活着,不愿意离开得那么早。相比起亘久的永生来,我宁愿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没错,对于叶争流来说,现在的生命就已经很好。
叶争流会立下功业,也不可避免地犯一些错误。她享受自己此刻的青春与健壮,也要在未来面对和接受衰老。
最后,叶争流会走向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个结局。当她离开的时候,现在陪伴着她的这些人,或许有的还活着,有的却已经先她一步死去。便如同秋收冬藏的自然规律。
“如果是这样的一生,那我愿意接受。”
叶争流笑了笑:“哪怕给个神明之位,我也不换。”